“我后悔了。”
“这些年,我不开心。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就是我的下场。”他声音嘶哑,熟悉的簌簌冰雪之意退去,只剩下无数的悔恨,低声劝告,“别学我,拴好心中的恶念,做个好皇帝,去吧——”
姬不黩神色恍惚,脑海里又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昔日的场景。
七岁时,那天的天气很晴朗,廊上挂着风灯,随风轻浮垂下一地不皦不寐的光影,他和大哥二哥便并排站在廊下,面前摆着三把寒光凛凛的玄铁剑、三把漆黑墨重的玄铁刀。
大哥取了刀,他取了剑,二哥胆小,哪个都不敢碰,抱着路过侍女的大腿拽下一只香囊。
父亲恨铁不成钢,把二哥一脚踹走了。
父亲对着大哥朗笑,“刀行霸道,剑行王道,乱世之中当以霸道横行,我儿胸伟有志,将来定成大业。”
说罢,转身,弯腰摸了摸了他脑袋,低声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君子持剑,贤以爱人。”
后来呢?
可是后来呢?
姬不黩垂着眼,神色迷茫,那日父皇在定国寺的呵斥仿佛还历历在目——
“思为万民省,动为苍生谋,你可做到?”
“姬家不是一个人的姬家,不是谁弄权的利器,是上百口、上千口族人的姬家!是国之公器!是天下人的公器!”
姬不黩再次抬眼看向姬无疾,眸里似蒙上一层雾,嘶哑问:“父皇……何为公器?”
父皇,何为公器?
上辈子无人教“他”,这辈子,你教一教我,可好?
……
四个人回了屋子。
舒思暕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沈燕回,咬牙道:“你早就知道?”
“昨晚才知。”
昨晚?昨晚就知道了竟然不告诉他!
舒思暕压着火,“为何不告诉我?”
“这话该我我问你,”沈燕回也压着火,偏头看他时,浅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斥着冷意,“雁门关之事才过去多久,你就敢放心悦儿和虞逻同在山上?”
舒思暕声音一滞,心虚地摸了把鼻子,“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两人婚前越矩不说,而且悦儿已然对虞逻情根深种,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沈燕回憋了一肚子火,两只眼睛冰棱棱像刀子一样看着舒思暕,他不过离开两个月而已!
舒思暕摸了下后脖颈。
说实话,他对沈燕回有点发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于他而言,沈燕回和亲大哥没区别。但很显然,沈燕回对舒明悦温柔如水,对他便不是那般和颜悦色了……
小时候他和舒明悦打架,沈燕回简直像个笑面虎,处处给他挖坑,不动声色地收拾他。
而且……
舒思暕手指紧紧地握成拳,猛地砸到门框上,神色悔恨,怪他,怪他心大!竟然真的敢把妹妹丢在那头狼面前!
同为男人,他太清楚一个美人的诱惑力了。
他妹妹何止是美?冰肌玉骨,说是神女落凡尘也不差!
舒明悦把那一声砸门吓得一哆嗦,迈过门槛时险些跌了一跤,虞逻眼疾手快地把人勾住,安抚地拍了拍肩膀,又偏头瞥了眼舒思暕,意味深长。
行至门口,沈燕回停下,指了指隔壁书房,“悦儿,先去书房待一会儿,我和哥哥有话和可汗说。”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舒明悦急了,“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舒思暕拳头还砸在门框上,半撑着臂,此时撩起眼皮冷冷看向她,“怎么?用我把你关进去?”
舒明悦咬唇不动,一副我就不走的架势,上次哥哥揍虞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怎么敢让虞逻一个人进去?她怕他们俩混合双打!
说不动舒思暕,舒明悦只能眼眸红通通地看向虞逻,“你刚醒,是不是还不舒服?叫太医再给你看看,屠必鲁呢?他怎么还没来。”
“没事,”虞逻摸摸她脸蛋,低声哄道:“去书房等会儿,我和哥哥说两句话。”
见两人旁我无人的亲昵,舒思暕气得七窍生烟,他这是养了一个妹妹?不!是给虞逻养了一个妻子!
压着的火再也藏不住了,舒思暕伸手,便要把舒明悦从虞逻那边拽下来。
沈燕回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舒思暕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三遍:莫生气,莫生气,莫生气。
舒明悦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先前她就不会情之所至去吻虞逻,现在可好,不仅被哥哥抓了包,还让大表哥瞧见了,简直羞死人!
可问题是这一吻吗?
沈燕回深知内情,周身气势宛如冰棱。
舒明悦咬了咬唇,一鼓作气,昂脸坦白道:“哥哥,你都看到了,我和虞逻是你情我愿,并无强迫,而且光明磊落。其实我本来想派人去告诉你的,谁想到你先来了……”
舒思暕呵了一声,“还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舒明悦低头碾脚尖,不吭声。
小姑娘身高一直长,已然快到他肩膀,五官也慢慢张开了,愈发明艳动人,可就是脑子不长!舒思暕气得心头梗住,一阵头晕目眩。
沈燕回又道:“去吧。”声音温和。
舒明悦心里叹了一口气,今日的事情,显然要有个解决,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犹豫了片刻,便不再挡在门口,先是捏了捏虞逻的手指,又祈求似地看了一眼沈燕回,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三个男人一同跨进屋子里。
随着“哐当”一声,两檀木门紧紧闭合。
舒明悦闻声,立刻小跑回来,待靠近,便提裙踮脚尖慢慢往前走,两只胳膊悄悄扒住门,屏住了呼吸,侧耳去听里面动静。
……
“悦儿,你在做什么?”
又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皇帝皱眉看向趴在门上那道纤细身影。
舒明悦心里有鬼,慌里慌张转身看去,瞧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心都死了。
“舅、舅舅……”
皇帝刚从姬不黩那里回来,心情说不上多好,但显然有些阴霾初散之感,威严的俊脸一柔和,笑问:“怎么不进去?”
舒明悦低头盯着脚尖,声若蚊喃,“哥哥在里面……”
“子烨来了?”皇帝惊讶,旋即明悟了,昨夜诸人匆匆上山,舒思暕怎会不知?一定是担心妹妹,追过来了?
皇帝道:“和朕一块进去。”
舒明悦身体微动,好似无意挡住了门,昂脸一笑,关心问:“三表哥身体好些了吗?舅舅不去多看看他?”
皇帝若有所思,微微眯起眼睛,“悦儿。”
舒明悦心头狂跳。
二十余年金戈铁马的气势可不是白来,更别提愈发深沉的帝王之威,舒明悦埋下脑袋,憋出一句话,“虞逻也在里面……”
皇帝的脸色倏然一黑。
宿醉清醒,但没忘了自己来定国寺的目的,可不就是因为虞逻那小儿不安分,半夜跑上山?
皇帝冷笑一声,“朕正要去找他!”
说罢,便要推门要入内。
舒明悦眼疾手快,两根手指拉住他衣摆,“舅舅!”
皇帝眸光沉沉偏过头。
舒明悦呆吓,手上力道也随之一松。
“砰——砰——”
屋门开了又关,须臾之间便将里面的动静全部隔绝。
舒明悦站在屋外,小手握成了拳头,分外紧张,虞逻坐在里面,却不慌不忙,看了看眼前三个男人。
三司会审,不过如此。
此等架势,定要叫人心神紧张,深觉棘手,虞逻却淡淡地笑了。
人齐了,正好,一次全部解决。
第90章 (微修) 不是为了修好而……
屋室内, 四人面对面而坐。
虽然尚未开口,气氛却已陷入前所未有的严肃中,虞逻收敛先前散漫的神态, 端坐于案前,腰身挺直, 手搭于膝上。很标准的跽坐。
毕竟, 如今聚于一堂的三个男人是悦儿的血脉亲人, 不容半点怠慢。
皇帝脸色沉如墨,眸光刀子一样扫视虞逻, 青年却目光平视, 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地仿佛是他亲外甥。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青年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坐在那便宛如一柄金雕玉琢的宝器,倘若此子不是北狄可汗, 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天气渐寒,北上的路越来越难走,可汗何时启程?”
皇帝抬眼看向虞逻, 眸光深沉。
“不急走, ”虞逻沉默了片刻, “过完年再说。”
皇帝:“?”
舒思暕活生生呛了一口茶水,险些喷到桌子上,好家伙, 过完年再走?合着还想再待两个月。北狄不要了?王位不要了?
虞逻仿若不察, 抬手添了一杯茶,推到舒思暕面前,问皇帝, “陛下先前许诺可还算数?我和悦儿两情相悦,还望陛下成全。”
随着话音落下,三人脸色纷纷一沉。
月前,北狄可汗与陛下在定国寺许下三月赌注,长安人尽皆知,舒思暕和沈燕回自然也不例外。皇帝是什么?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素来言而有信。
然而此时此刻,已然不是守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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