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之点头,面上露出一抹含着温情的笑容:“此事舅父不必多虑,朕自有安排,往后只莫与旁人提起便好。”
卫寿连连答应,将这事情说出来后,心里的大石也落下了,正打算告退,又忽然想起离开前妻女的话,又顿在原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不该多嘴。
“舅父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寿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臣的确还有一言,求陛下莫怪。夫人与果儿两个,先前多受太子妃的照顾,因而臣想求求陛下,若真出了什么事,能否对太子妃网开一面……陛下,臣不过随口一说,若陛下有别的考量,千万别将臣的话当真!”
这话出口,不但萧恪之,就连屏风后的楚宁也愣住了。
想不到鲁国公一家,初见时,还曾因她的身份而紧张介怀,如今却会为她求情。她忽然有种过去的心意得到了回应的感觉,忍不住动容。
“朕知道了,到时候,会酌情处理。”萧恪之笑了笑,含糊应下。
卫寿只以为他如此说,不过是因顾念甥舅情分,不好当面拒绝,才敷衍一句,心里有些遗憾,却又不敢胡搅蛮缠,只好躬身行礼,告退离开。
刘康一直牢牢盯着,一见人出来,忙将备好的温水送进去,才轻手轻脚出去,重新将门阖上。
殿中恢复寂静,萧恪之在榻边站了片刻,没听到屏风后的动静,便干脆起身,绕到后头,却见楚宁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出神不已,不知在想什么。
烛光照在他的身躯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恰好将她笼罩。
她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目光,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他说不出那是个怎样的笑,带着几分戚戚和茫然,更多的,似乎还有些许释然与放松。
“他一直想着要夺大位,”她茫茫然望着他,喃喃低语,“没想到,居然是用这种法子。”
“乖孩子,别伤心,不值得。”他忍不住蹙眉,走近她身边,伸手想揽住她。
可下一刻,她却轻笑一声,慢慢往屏风外走去:“可我只惊讶了那么一刻,现下,倒觉得本就该是这么回事。”
“当初娶我时,就是因为我父亲的声望,如今我已没价值了,而别人有,他自然该抛弃我,另娶她人。”
她走到榻边,却没坐在榻上,而是坐在底下的阶梯上,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
“陛下,我不伤心,只是有些唏嘘罢了。他骗了我两年多,明明害死了我父亲,却还能一遍遍在我耳边说会替父亲正名,会对我好,另娶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其实,心底还有几分失落。
即便对萧煜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恨意,可得知自己是对方即将抛弃的那一个,总免不了觉得心寒酸楚。
幸好,她没有沉沦在他这两年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喜爱和微薄的感情里,她还很清醒,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孤立无援、自怨自艾的境地。
想起这几日察觉的异样,她慢慢将这些与方才听到的事串联起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对萧煜来说,赵家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顿了顿,忽然转头看着神色复杂的萧恪之,问:“陛下是早已知晓此事了吗?”
她记得,他听到鲁国公说出此事后,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面对自己时,亦好像早已料到的样子。
他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朕猜到了太子和赵家会有勾结,却不知他要另娶。”
他一直派人盯着赵二娘和萧煜两个,那夜他们在宫外短暂的碰面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并不知晓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依现下的形势猜测,赵二娘恐怕在另谋出路,转投太子麾下的确是个选择。
没想到,赵玉娥如此不忌,萧煜更是甘愿抛弃发妻,也要笼络住赵家。
这么容易被人拿捏,即便坐上了皇位,恐怕也无力掌控局势。
“那他二人如此,陛下可是已想好对策了?”楚宁想到赵家手里的兵权,虽然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却也应当有些棘手。
“自然。”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没将这二人放在心上,反而抬起她的下颚,低声问,“你为何如此问?”
楚宁在他专注的目光下忍不住缩了缩,轻声道:“我不想让太子如愿。”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可她犹豫着,又添了一句:“我也不想见陛下烦忧……”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朕无碍的。你呢?可要朕直接下旨,将你带进宫来?”
楚宁垂眸不语,细细思忖片刻,坚定摇头:“不。我自己来,我会离开他,为自己,不为别人。”
第55章 答应 走到这一步,我也无可奈何。……
烛光下, 他仔细审视她的面目。
能看到她忽然愿意为了自己的将来下决心离开太子,他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这里头, 除了真挚的感激外, 好似并没有太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惆怅。好在,这对她来说, 已是迈出了一大步。
他知道, 要让这世上的女人主动离开自己的夫君,实在太难了。数百年来延续至今的律法,更是不许女人在未得到夫君允许的情况下,主动提出和离,而所谓的和离, 也不过是男人施舍给女人体面, 让女人少了一重“不守妇德的弃妇”的身份罢了。
男人的身份地位越高,女人便越不得自由。
就像他的母亲, 当初因为出身低微而被先帝百般忽视、厌弃, 日日忍受其他妃嫔的冷落和嘲讽,却依然不曾对自己的夫君有过半句怨言,甚至临终前, 还因夫君满足了她最后的恳求, 将他这个儿子送去甘州而心怀感激。
还有他见过的许许多多的嫔妃们,她们在宫中明争暗斗, 视对方为仇敌,却从来对那个造成这一切情形的皇帝毫无怨怼,一心一意地奉承讨好。
年幼时,他只觉得困惑不解,后来见的人和事多了, 才明白那是一种面对无法改变的现状不得不做出的自我麻痹。
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似乎是大多数女人面对婚姻里不和睦的态度。
而她,若不是因为父亲的仇恨支撑着,又怎会看清楚太子的为人呢?能毅然决定主动离开,已十分值得欣慰了。
“好。”他亲昵地揉她的脸颊,在她发鬓间落下亲吻,仿佛温柔地哄自己精心呵护的小女郎一般。
这女郎,就像是在他的悉心浇灌下悄悄吐露嫩芽的一颗种子,令他既惊喜,又不得不耐心等着。
“陛下,水该凉了。”楚宁在他怀中趴了一会儿,忽然指指方才刘康送进来的温水与巾帕,撑着他的膝便要起来。
他一面跟着转头去看,一面伸手一拉,令她重新跌下来扑在自己怀里:“今日朕没让你累吗?”
低沉的嗓音钻入耳蜗,勾得她心口发颤,不禁脸颊一热,轻轻点头:“累,阿宁累坏了。”
方才心里想的全是萧煜和赵玉娥的事,竟连身上的疲惫也忘在脑后,此刻经他提醒,顿时觉得被忽视的酸软劈头盖脸袭来。
他轻笑一声,餍足地在她耳边吻了下,抱着她起身,放到方才那张长长的书案上,绞了巾帕来给她仔细擦拭。
墨迹早已在方才情浓时,被他拿干净的狼毫蘸着原本用来研墨的凉水一点点擦净了,剩下的唯有点点干涸的斑驳,他擦得一本正经,却惹得她面红耳赤,目光闪躲。
好容易干净了,她立刻推他,自己从书案上跃下。只是腿还无力,才一触地,便是一软,差点跌倒,幸好被他从身后牢牢扶着,这才勉强站稳。
她咬着唇寻到早被人送回来的原本的衣物,一件件穿上,又将散乱的发梳理好,才要起身行礼告退,他便已三两步走到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伸手将她的一支金钗从发间取出。
钗尖又凉又细,顺着她发际的美人尖、眉心的花钿、挺直的鼻梁轻轻下滑,最后落在她的下颚上,戳着她仰起脸对上他的视线。
“这支钗,留给朕,可好?”
她眼光闪动,咬着唇低低应“好”。
刘康照例已备好步辇,送她从日华门回去,翠荷也已在那儿等候了,一见她过来,忙迎上前压低声道:“方才御前的侍卫说,太子殿下就要归来了。”
楚宁心神一凛,轻轻点头,带着她快步回了太子汤的寝殿,换了一身衣物,又将绾起的发解开,披散在背后。
不出片刻,萧煜果然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沉下心,换上一如往常的笑容,推门迎了出去。
“殿下回来了。”
萧煜满身满心都是疲惫,神色也有些郁郁,看到温柔可意的妻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啊。灯会可好看?”
楚宁点头,温柔地替他除下外衫,又绞了块手巾给他擦脸:“各色灯极多,人也多,倒能与民间的灯会比一比热闹了。”
况且,有人伴在身边,她自然觉得好。
正犹豫着是否要现在就试探他,他却忽然主动开口:“我今日见了一趟徐侍读。”
楚宁举着手巾的手一顿,轻声道:“殿下操劳,上元日还得去见徐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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