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深呆住似地看着她,“王、王后……”
“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白泽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将他不知何时又掉在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很快就习惯了。”
她将剑递给他,柔声说:“你不会死,很快就结束了,别怕,保护好自己。”
吴深望着她,手下意识地接过了剑。
过了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小声道:“嗯,多谢王后救……”
“去吧。”
白泽鹿莞尔一笑,眼底的情绪堪称温柔,“活下来。”
去吧。
活下来。
虽然战争暴.虐、残酷。
但你会习惯的。
当你杀了第一个敌人,茫然难捱痛苦以后,你会不再惧怕杀敌。
你会拥有举起剑的勇气。
而后,你不断向前走。
直到杀.戮将你麻.痹。
你渐渐地开始疲惫。
战争带走了你的同伴,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你慢慢地失去了正常人的感觉,你活在烈焰下,滚烫的岩浆灼烧你的灵魂。
别怕。
往前走。
只要活下来,你将涅槃重生。
此后,光风霁月。
废墟坍塌,高楼重建。
而在这生与死的连接处,你会在一片虚无中……看见奇迹。
第62章 我快撑不下去了,哥哥……
“此城北上为京都, 南下为边境,东西靠粮仓属地,可进可退, 所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沈斐越从舆图中抬起头来, 看向千清,话音一顿。
“陛下?”
千清垂着眸, 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神明显没有聚焦。
沈斐越再次开口:“陛下。”
千清抬眸:“什么?”
沈斐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陛下担心王后兵败?”
“唔。”千清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单音节,不置可否。
沈斐越想了想,理性分析:“陛下多虑,南水大军压在展西内, 无暇顾及边境之地, 不会有后援。而王后有惊人的军事天赋,更有过人的身手, 兵败的几率不过一二成, 无需担心。”
千清低声喃喃:“一二成啊……”
“……”
沈斐越又道:“陛下,即便王后当真遇上意外,展西边境往后退便是北元……”
“意外。”
千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沈斐越:“……”
千清慢慢直起身, 忽然问:“王后走多久了?”
沈斐越麻木地回答:“距离王后出发到现在为止, 不到两柱香。”
“都这么久了。”
千清感叹。
“……”
沈斐越懒得搭理他。
“要不我还是和她一块去吧,”千清道, “怎么说也是小王后第一次上战场,而且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沈斐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
千清试探地问。
沈斐越险些气笑了,语气里还有点无奈,“陛下, 你不顾所有将军的反对,将王后送上战场,现在目的达到,还没到两柱香,你便反悔了?”
“什么反悔?我怎么可能反悔把小王后送上战场。”
千清立刻反驳,而后,他安静下来,慢慢叹了口气,说:“……我怎么可能后悔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区区南水,即便和展西联合起来,她也能用连骑营打出足以封神的战来。
我只是怕,我费尽力气为她铺路,她却不想走。
我只是怕,她最后还是打算独自去走她自己的路。
我只是怕……她嘴上说着不会抛下我,最后还是抛下我。
千清揉了一把脸,说:“算了。”
沈斐越略微挑了下眉,“你不去了?”
千清放下手,莫名道:“怎么可能,一二成的几率,这多大啊,我还不赶紧出发,马上快要两柱香了,再晚点就要追不上她了。”
“……”
-
兵营外。
“陛下,末将愿意为北元出生入死,第一日响应招兵时,便立下此誓,而后一路走来,从未背叛过国家,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肩上责任。”
将军一通说完,到最后才道:“陛下,您也知道,末将是个什么样的人,真不是末将不愿意借兵,主要是他们和当年陛下所带的那一批,实在是天壤之别,恐怕辱没了陛下的英勇……”
千清表示理解地点了一下头,拍拍将军的肩膀,说:“你的意思就是不给了是吧?”
“不是,末将怎么会是那个意思,末将愿意一辈子为陛下效劳。”
“但就是不借兵是吧?”千清说。
“陛下,您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是……”
千清:“哎,本来呢,我是想用你的兵做王后的后援,你要是这么不愿意的话……”
“末将的意思是为了陛下,区区五万精兵,末将在所不辞。”
那人一脸正气浩然:“陛下,请问何时出发,末将这就去调兵。”
千清状似诧异地看向他,“我记得刚才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将军毕恭毕敬地行礼:“哪里的事,末将为了陛下,就没有不能做的事,不过五万精兵,末将这就去调。”
千清点点头,满意道:“我想也是,本来我来找你呢,就觉得你是这些将军里头最忠诚的那个,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啊。”
“遵命,陛下。”
将军又是一礼,转过身往兵营里去了,利落地点兵,丝毫不拖泥带水,没一会儿,五万精兵就调出来了。
“陛下,末将等您凯旋归来。”
将军说。
“放心吧,”千清翻身上马,抓着缰绳,“就不用送了,哎,你这调的最好的那批了吧?我就知道,你是这些混球里最聪明的那个,假以时日,大将军都没你厉害。”
“陛下谬赞,”将军闻言,便没再送,说,“末将预祝陛下此行顺利。”
千清嘴角勾了一下,用力拉紧缰绳,一挥长辫。
马吃痛嘶叫一声,登时奔跑起来。
风中传来王近乎嚣张的声音。
“那是自然。”
-
沙场之上,堆砌起来的尸体无处安置,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冲天,赤红之海弥漫在荒芜的草地上,不断下浸,四顾所见皆是人·体碎块。
竭尽全力的厮·杀以后,热血渐渐冷却下来,痛觉慢慢恢复,压抑难耐的闷哼响起。
这是真实的战场,将一切暴·虐和残·酷都展现了出来。
白泽鹿立在原地,手里握着剑,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痛叫,眼前是成片的血·腥。
她无声地望着这一切。
再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她的反应与上一次相差甚远。
恍惚中,像是有一双手将埋藏在深渊之下的记忆拉拽而出。
她仿佛回到了那座城池。
那座……她第一次亲见战乱的城池。
隶属于展西的城池。
痛苦的惨叫在耳边回荡。
“救……救我……救救我……”
她听到虚弱的求救,垂下眼,那人唇边有猩红流出,胸膛上没入了四支箭。
她沉默着,良久,才收回视线。
在混乱中,她抬起眼,看见了远处一个应当是陌生的身影。
但她的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
“……兄长。”
她的嗓音哑得几不可闻。
隔着那遥远的距离,中间有难以数计的人,她的声音又这般轻。
然而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或许血缘关系作祟,也或许真的有心有灵犀一说。
那个身影回了头。
在那一瞬间,白泽鹿什么也忘记了。
面前如何惨烈的景象都不能影响到她了。
她想要往前走,她想要跨过这些人的尸·体前行。
白泽鹿想见他。
不是说忍一忍吗?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你忘了我吗?
你忘记我了吗?
没关系。
没关系的,我不会质问你,哥哥。
只是,能不能……
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我快撑不下去了,哥哥。
求您。
带我离开吧。
我不想……回去。
我不想……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家……您知道的。
那里只有数不清的杀·戮。
求您,別让我回到那样的地方。
我很听话,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
所以,能不能别再让我忍了。
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哥哥……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个回过身的人,给了白泽鹿短暂的希望。
而后,他收回了视线,往前奔行。
两人的距离骤然被拉得更加难以跨越。
白泽鹿本能地往前跑去。
只是那个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海中,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被遗留在了这座战乱的城池。
太后的军队肆意杀·戮,不顾百姓也不顾朝家军。
她知道,太后在警告她,那是对她的惩戒。
也是为了抓她。
距离离开展西仅仅只剩不到十里路。
可是那个时候,她好像忽然之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