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鹿沉默了一下,忽而说:“因为你让我带连骑营,你已经做好了让我上战场的准备,对吗?”
千清看着她,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小泽鹿,我做这个,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后,你在那样的环境下,在太后剥夺了你的过去的情况下,依旧想方设法地学习军事策略,你喜欢这个,你有惊人的天赋和毅力,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应该是天生的将军,我相信朝家无论如何都会让你上战场,让你金戈铁马。”
“他们完成不了你的梦,但是我能,我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想看见你在沙场上策马奔腾,意气风发。”
“而不是看你去送死。”
两人的目光相汇,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不远处,似乎飘来了山间低低的狼嚎,混杂着这个季节风起时树叶的簌簌声。
长久的沉默后,千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低下声音,指节穿过她的手指,扣紧,“小泽鹿,你不能要求我不抛下你,却又做好了不计生死的准备。”
“你不能这样……”千清将她拉进怀里,环抱住她,喃喃道,“你才说了喜欢我。”
白泽鹿听着他胸膛里的震动,一下一下,所有的计策都在心跳声中化为乌有。
良久。
“对不起。”
她轻声说。
第58章 现在感觉到了吗?
天城季节转变时, 天气比京城要冷得多,考虑到王后身体的原因,奴才们对屋子里的温度有非常苛刻的要求, 务必做到让王后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白泽鹿从连骑营回来时, 云起正把刚换好的暖炉拿过来,放到她手里。
“王后冷不冷?要不要换件厚点的披风?”
“不用。”
白泽鹿抱着暖炉, 坐了下来。
这时, 煎好的药也送了上来。
——自从前几天,两人促膝长谈以后,白泽鹿就停了子七,乖乖按时喝药了。
“王后现在就喝药吗?”
云起忙进忙出,屋里燃了炭, 但再好的炭燃久了, 始终是熏的,何况在天城, 也没有多好的条件, 因而她正在研究窗到底要开几扇才能达到既能通风又不至于热气流失。
“嗯。”
白泽鹿随口应了一声,将暖炉放在了腿上,端着药小口喝着。
过了会儿, 外头传来模糊的声音。
“王后现在觉得难闻吗?”
众奴才向来抱着要将小王后捧在掌心上宠的决心, 对于她身边的任何事都是一定要吹毛求疵的。
这其中云起就是典型代表,绝不会允许王后有一丁点儿的不适。
听到这句话, 白泽鹿失笑,放下药碗,柔声道:“别费心了,云起,进来吧, 外面风吹着冷。”
“那怎么行呢?”
外面的人提高了音量,大约是怕她听不见,“王后身子本来就不好,得好好养着,可不能被熏着……要是在京城就好了,哪有这些忧心的事。”
白泽鹿低头喝完剩下的药,起了身。
云起终于琢磨出了开几扇窗比较好使,仔细固定好以后,这才进来。
“王后又要出去?”云起愕然问道。
白泽鹿放下暖炉,莞尔一笑:“本就是回来喝药,连骑营快要上战场了,得多盯着。”
云起愣了一下,忽而问道:“王后要亲征?”
“怎么?”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她会亲征的意思了。
云起的表情大约是“不不不不不那怎么可以”“战场多危险啊王后千万别去呀”“陛下为什么不拦着”。
旋即,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云起嘴动了一下,看口型可能是“陛下真没用”之类的。
下人敢对北元的一国之主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但对着小王后,她们一般是连反对的话都尽量不说,实在要说也是委婉着来。
云起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劝阻。
“王后,您知道沈将军吗?”
白泽鹿正拿起桌上的马鞭,闻言,动作微顿,“沈斐越?”
“正是沈斐越将军,”云起说,“王后您嫁到我们北元来不久,兴许还没听说过沈家的事呢。”
白泽鹿嘴角略微提起,神色柔和,摆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王后您知道北元的女将有多少吗?”云起伸出手,比了个数,“只有这么几个。”
“其中就有沈将军。”
白泽鹿眉轻轻一蹙,眸底划过一丝明显的迷惑。
云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哪里不对,尤其是没听懂的那个也没有指出她这句话的歧义在哪。
云起自顾自地接着说:“沈将军当年也威风得很呢,那年沈家一下子出了两个将军。”
这话一落,白泽鹿才意识到沈家不止一个将军。
除了沈斐越,还有一个女将军。
白泽鹿微微抬眸,心里想,那位女将军恐怕已经不在了。
下一刻,果然就听到云起说:“只是很可惜,沈将军出身将门,是天纵奇才,当年比沈斐越将军还厉害些呢,若是没有……大将军就该是她来当了。”
“所以,”云起委婉提醒,“王后您看,沈将军当年那么厉害,最后也还是……可见战场有多危险。”
要不您还是再考虑考虑?
后半句话云起还没来得及说。
白泽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危险,也得有人去做,不然谁来保护你们呢?”
说完,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云起下意识地追随着她走了两步,而后才像是反应过来,停在了门边,她望着王后瘦削的背影,一直到她从视线里消失。
许久,她掉过头,跑到了侧屋,大部分下人都候在这里。
众人正纳闷地看着她突然跑过来的身影,刚想问“怎么了”,就见云起呜呜哭道:“王后真好,她太好了……我舍不得王后,能不能别打仗呀,呜呜呜……”
“……?”
-
“我说没说过让你们别动这座城?”
篷内即使是白日,也燃着灯,围着舆图的边上,站了一群人,个个穿着统一制的玄色骑装。
而此刻,往日里威风的将军们全都哑巴似地不吭声了。
千清手里攥着一封拆开的信,里面洋洋洒洒而下,皆是战况。
他的骨节很分明,捏着纸,手背上的青筋都极为明显。
“我第一天是不是就告诉你们,别动这座城,是朝家的军,我说没说过?”
战报一甩而下,因为力道大,响起了一道闷响。
众人更加沉默,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现在是主意大了,想造反了是吧?”
千清气得不轻,“这么能耐,怎么还败了?就是非得浪费兵力,贱得慌是吧?”
他缓了口气,正欲再骂。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王后。”
紧接着,是整齐的行礼时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帐篷内霎时一静。
碍于还在被训,众人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转过身去看,只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视线。
众人才刚看到帘布被撩起来,下一刻,就有人把进来的人挡了个结实。
正是方才骂了他们狗血淋头的那位。
众人:“……”
方才满腔的怒火就仿佛不存在似的,千清牵着小王后,往舆图边走,“怎么过来了?药喝了没?”
“刚喝完,”白泽鹿任由他牵着,嘴边含笑,她看了一眼众将军的脸色,问道,“方才怎么了?”
“没怎么,”千清若无其事道,“就是讨论战略的时候有了点儿分歧。”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哎,没办法,你知道的,做王就是很容易遇到一些什么也不懂的蠢货,硬要和你犟。”
“……”
众将军沉默,因为理亏,便只有认了的份。
白泽鹿看了一眼他们的表情,没有再追问。
而是转移了话题,“南水的主战场还是之前那座城池?”
一提到城池,众将军刚直起来的身板又默默地塌了下去,低着头看地。
“没变过,而且以他们现在这个行军思路,这场仗估计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千清拉着她到桌边,随手提了张椅子过来,放到她身后。
而后,他偏过身子,看向众将军,没好气道:“杵在这儿干什么呢?碍手碍脚的,还嫌这里不够挤?”
“……”
众人只得行礼:“末将告退。”
行完礼,一群人窸窸窣窣地往外走了。
帐篷内顿时少了一大半人,立竿见影地显得空旷起来。
现在没有外人了。
千清也就不再装了,他看向小王后,一连串问题抛出来,“怎么样?子七停了以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体寒没加重吧?有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白泽鹿眼眸微弯,笑了一下,“没有,夫君别担心。”
千清很多时候都知道自己的小王后可能没有说实话,但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相信她,他愿意信,那她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但问题在她的身体上,几次三番的隐瞒,他对于她说的“没关系”“没事”“夫君别担心”这样的词非常敏感,会不自觉地狐疑起来。
他干脆伸出手,去探她的脉搏——这是他最近百忙之中抽出空,缠着御医学的,至于学没学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