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方才江湖装束的女子愣了一下, 而后似是受到了启发一般,抱拳道:“我亦如此。”
剩下两个妖娆花魁也小声附和:“民女也是, 还望陛下成全。”
“……”千清说,“绝无可能,死了这条心。”
宋连岐并不放弃,她当即换了个说辞,“陛下, 是这样,方才臣女瞧王后身子弱,可是体寒?”
“是……”千清下意识地承认,但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又差起来,“关你屁事,不要关心你不该关心的人。”
宋连岐只当作没听见这句话,接而说道:“王后身份高贵,是展西唯一的公主,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一丁点儿不适或是一丁点儿不如意,都当会被人察觉。”
“体寒并非什么难治的疾症,只需好生休养,但就臣女所知,此症状在展西虽常见于女子之中,但也并非人人有之的常见病,更是不该出现在王后身上,只怕……”
宋连岐掩面,像是不忍,“只怕其中有难言之隐。”
“此事关乎王后私事,只怕陛下去问这等女子之事,终归有些不妥,臣女是女子,若问这些,到并无大碍。”
宋连岐说得一派正经。
千清一个字也不信。
但他还是迟疑了。
他的小王后自从嫁过来起,便温顺讨人喜欢,懂事到了一种不真切的地步。
就仿佛是没有一点自己的情绪。
像……牵着线的木偶,只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向他展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真实来。
她的过去也似一团迷,她只主动提起过一次,却也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他能感觉到她当时在隐喻什么,但却因为完全不知晓她的过去而对她隐晦表达的东西毫无所知。
他想多了解他的小王后一点。
但一直以来,许多不合理的事,他都从未细细去想过。
就连小王后体寒这件事,他也没有深究过。
的确,唯一的公主,就算没有万千宠爱,就着这个尊贵的身份,也合该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何况以她的容色,即便是放在北元的王宫里,那些偏心到极致的狗奴才们,和这些第一次见的外人,无一不是对她上心的模样。
怎么还会有这等像是照料不及而落下的病症。
还有她曾和他提起的,她的母后,是否也有些过于严苛了。
再加上,她一个公主,又怎么会对骑射之术如此熟悉,如同练习过千次万次。
万人敬仰的公主,何须如此。
若是爱好,可依照她所描述的那个母后,又怎会放任她去做这“无意义”之事。
堆积起来的疑点越来越多。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去问。
他最坎坷的过去无非是战场上的经历,于他而言没有不可说的地方。
但小王后和他是不同的。
他有种来自于直觉的不安。
小王后的过去绝非像寻常人一样可以随随便便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
宫殿内,其余人都陆续退出去,只留下了王后与李知云两人。
侍卫却守候在殿门口处没离开,以防万一。
“方才听闻你说家人已经不在?”
白泽鹿轻轻蹙眉,眸底已经生了些许怜悯之色。
李知云抬头时,注意到这一点后顿了顿,垂下眼睫,低声说:“回王后,民女家中再无别人。”
她倒是没有想到,那陛下不好糊弄,这个王后到是个蠢的。
思及此,她垂着的长睫微微抖了一下,像是提及不愿回想的事。
“也是个可怜人。”
不知怎么,王后忽而感慨了一句。
李知云没吭声,头垂得更低,整个人也显得越发脆弱起来。
想了想,白泽鹿放柔了声音,说:“我记得你先前说还未寻到容身之处。”
李知云低声应道:“回王后,正是,还望王后允民女在宫中讨个寻常差事,端茶倒水民女都能做。”
白泽鹿语气不怎么赞同:“怎么会让你去做那些事。”
说到这里,她偏了偏头,似是在认真思考。
李知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来,将王后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无声地出了口气,知道这个王后定然是在为她想个好去处。
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送到其他权贵那里,她的出身都会不同了。
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白泽鹿温声道:“思来想去,让你留在宫中终归不妥,我同江世子到有些交情,他气量大,家中也算殷实,近些时日他在家中勤学苦读,正好缺个伴读,你若肯,以江世子的脾性,定然不会亏待你。”
李知云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没听清似的重复问了一遍:“江世子?”
“正是。”因为提及这个人,白泽鹿像是陷入回忆里一般说道:“我前日正瞧见他,原以为江世子骑射如此了得,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没想到今日连秋猎都不来了,听闻是在家中念书,到是个文武双全的。”
江世子。
江家独子,江辞,性格乖张,传闻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
这么个魔头。
她去不是送死么。
李知云脸色苍白起来,她忽地跪在地上,膝盖直直地磕在地上,发出极为明显的闷响,光是听着便觉得疼,然而李知云愣是没出声。
她伏低身子,头近乎与地面相碰。
咬着唇,带出了微弱的哭腔,“求王后饶了民女,民女知罪,求王后饶了民女。”
她一连说了几遍。
白泽鹿都没打断她,直到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为小声的压抑着的啜泣。
到了这时,白泽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江世子与传闻相差甚远,你可是误会了什么,不若让江世子过来一趟,你瞧过这人了,再决定是否去江府也不迟。”
不知是白泽鹿这无害的气质还是她纵容的神色,李知云的啜泣声稍微止住了。
她舔了舔泛白的唇瓣,情绪稳定下来。
方才王后的确像是在为她考虑,虽说江辞在外的名声是差了些,但那也终归是传闻,三人成虎也不是没可能。
何况江家家底可不单单殷实一说。
李知云有些意动。
见她如此,白泽鹿了然,传唤江辞。
千清知道小王后传江辞进宫时正在与另外四个美人斗智斗勇,并未多问,只是临了,忽地说:“小王后传唤完,告诉他,惩罚还没完,回去继续关禁闭,逃一次,多关三日。”
属下应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江辞便来了。
他进宫的次数多得数不过来,和在自己家几乎没什么区别。
知道传他的是王后,他衣裳都没换,大摇大摆地从殿门进来了。
一进来,便发觉,殿内只有两个人。
江辞吊儿郎当地行了个礼,因为没有别人在,更显敷衍。
他随意扫了一眼边上的女人,而后看向白泽鹿,“找老子什么事儿?”
“一点小事罢了。”白泽鹿看了一眼他凌乱且染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暗红痕迹的衣裳,“江世子可是在书房作画不小心染了丹砂。”
这句话明显有圆场的意味。
但李知云还是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果真是个魔头,生得那般魁拔,面容又硬朗,这么一身穿着,就像是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修罗似的,可怖得紧。
江辞闻言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说:“別装了,这是什么还用老子说?”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道:“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这么无聊。”
白泽鹿恍若未闻,她莞尔:“世子说笑了,今日传你来确有一事,这小姑娘家中已经没人,实在没有去处,我想着你在府里念书缺个伴读,便想着把人送到你那儿去,你看如何?”
念书?
关禁闭这种事也亏她能说成念书。
然而江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因为这话一落,李知云抖得更厉害,她又跪了下来,眼圈发红,“民女知罪,求王后饶了民女……求王后饶了民女……求您……”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小脸惨白,只有眼尾一点红。
动人得紧,换了谁都会起恻隐之心。
江辞看了一眼,毫无负担地收回视线,转向白泽鹿,有些纳闷,“不是,老子有那么吓人吗?”
说完,他又怀疑道:“喂,你叫我来就是羞辱我的?”
“怎么会,世子多虑。”
白泽鹿视线挪了挪,见底下的人跪着,哭声压不住了,但却并不刺耳。
她叹了一声,像是妥协般无奈道:“你既然这般不肯,那便罢了。”
闻言,李知云像是死里逃生般,猛地磕向地面,发出“咚”一声闷响,她说,“谢王后恕罪。”
然而她还没说完,就听见白泽鹿温柔地开了口,像是极为善解人意地:“只是我瞧你实在可怜,总不能让你流落在外。”
她停顿了一下,问:“可还记得你的家人葬在何处?”
“京、京城,就葬在京城西郊。”
李知云的嗓音还有些不稳。
白泽鹿点了点头,又说:“既然这般近,便为你在京城西郊再安置个地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