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帕子掐眼泪:“不错。”
此时意儿和宋敏小声讨论:“如果是头部撞击床榻而死,为何要把碎花瓶和尸体一起埋了?”
“她在说谎。”
那边御史道:“这倒奇了,既然他杀了你丈夫,你怎么没报官?”
“因为楚丹青他滥赌,我们全家都快被拖死了!我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嫁得如意郎君,可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把女儿当作摇钱树,专管伸手要银子,我们实在负担不起啊,再这么下去,我和女儿都会疯的,所以……所以霍康杀了他,我心里并不怨怪,反而觉得松一口气,又怎么会报官呢。”
御史用力揉了揉额角:“然后呢?”
“然后他把老爷的尸体埋在院子里,让我们先回赵府,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他,他自会处理。”楚太太哽咽道:“我承认我错了,不该一时心软,养虎为患。楚丹青死后不久,姑爷把我和君媚接入赵家,起初我们对霍康是很感激的,毕竟他为了我们才犯下杀人的罪,那孩子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其实和半个儿子没什么差别。可后来没过多久他便露出本性,隔三差五上门要钱,少则数十两,多则数百两!他拿着那些钱在外头花天酒地,冒充公子哥儿,挥金如土,甚至开银铺卖假货,最后赔个精光。比起我家老爷,他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太太又恨又气:“后来我们得知,他竟然在外头放私债,还逼死了人,我和烟箩商量,不能继续纵容下去,于是挑明了告诉他,今后大家各走各路,不会再给他一个钱!可他哪里肯罢休?不但用老爷之死威胁,还时不时混进赵府纠缠,我曾想过报官,但……总下不了决心!”
御史翻开案牍,问:“为何?”
“大人,我……我怕坐牢,当年包庇霍康杀人埋尸,事情过了那么久,我也怕他反咬一口,栽赃给我们可怎么办?”
御史道:“昨夜你对赵大人交代,那支累丝金步摇被你用来收买喜鹊,对吗?”
楚太太急忙否认:“不,君媚早在中午前便将那支步摇送给霍康了,我那么说只是被喜鹊的死吓着,情急之下又怕霍康被抓,暴露两年前的事……”
御史翻出另一份供词:“你的小女儿楚君媚说,去年,霍康为她开了间银铺,可方才你却说,那间银铺是霍康用你们的钱开的,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楚君媚不知道他一直找你们要钱吗?”
楚太太闻言重重叹气:“她知道的,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不清楚,喜欢营造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象,宁愿相信霍康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喜欢她。霍康也一样,他必定将自己描述成清清白白的痴情郎吧?其实他爱的是钱,对君媚只是不甘心和占有欲在作祟,这些年轻男女总需要情情爱爱装点自己,否则就像白活似的。但事实上根本没人那么爱她,他也没那么爱别人。”
御史听得头疼,摆手道:“行了,你暂且退下,来人,带楚烟箩上堂!”
第31章
没想到楚太太对君媚和霍康之间的纠葛竟有如此看法, 宋敏不禁轻叹:“何止年轻男女如此,中年人也需要情爱装点, 这个与年龄无关,是性格问题。”
意儿道:“咱们以前办过一桩家产纠纷案,那对夫妇四五十岁,妻子与他人有染,被丈夫发现,给打了一顿,亲戚劝他们和离, 男方不肯,女方也黏黏糊糊的,认为他是因为太喜欢自己,所以才死活不愿意与她分开。”
阿照接话:“结果那男的只是舍不得钱, 他比女方小好几岁,吃住都靠她,被戴了绿帽子以后, 仿佛占了天大的理, 半年内对他妻子几次动手,把最低劣的一面全暴露出来,女方被打得受不了了才终于告上衙门,那男的还想分走大部分家产,不断上诉, 可难缠了。”
说话间烟箩被带上公堂听审,接着是君媚,她们姐妹二人的供词与楚太太一致,咬定霍康是杀害楚老爷的凶手,至于喜鹊, 除了从那支遗留在现场的金步摇判断凶手为霍康,别的她们一无所知。
“你为何把你姐夫和姐姐的定情物送给霍康?”御史问君媚。
“我没有那么多现银子,正好那步摇在手边,所以就给他了。”君媚面露厌恶之色:“这两年我被他缠得透不过气,虚与委蛇够了,做梦都想甩干净,昨日我跟他把话说开,让他死了那条心,别做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他算什么东西。”君媚一口气骂完:“接着我便拿金步摇打发他,叫他赶紧滚,别在府里坏我好事。”
“你把步摇给他时,有人看见吗?”
“没有。”
御史便传霍康上来,让他们对簿公堂,意儿等人也现身旁听。
两桩命案,两条人命,认了便是死罪,双方心知肚明,于是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嘴巴如炮仗般轰鸣,火花四溅。
君媚得知霍康整夜躲在自己床下,险些当场作呕,惊恐地指着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真叫人恶心!你应该去死!”
霍康睨着她,笑得阴沉:“好哇,枉我对你掏心挖肺那么多年,你竟然想让我死,你们这一家子都是蛇蝎心肠烂货!见了有权有势的男人便往上贴,春香楼的婊子都不如你们下贱!”
楚太太骂道:“姓霍的,你拿着我们钱吃喝嫖赌,在外边充大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王八相,头顶长疮脚底化脓,烂透你了!”
御史连拍两下惊堂木:“肃静!休要聒噪!”
但霍康已被激怒,面容扭曲,眼里放出怨毒的光,先是盯住君媚:“我昨晚就想弄死你。”若非她忽然惊醒,把丫鬟们叫进房里,打断了他的杀机。
“还有你们。”霍康转而望向楚太太和烟箩,她们厌恶的神情愈发刺激了他:“贱女人,都去死吧!”
一语未了,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小刀,狰狞地扑向母女三人,这是早上离开芷蘅院时,顺手从桌上拿的,他早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阿照!”
意儿刚喊出声,阿照脚下无尘,神行飞腿,如风驰电掣般闪到霍康面前,踢掉他手中的凶器,再反身一个后摆,两下将他制伏。
御史大惊失色,当即传令:“将嫌犯拿下!”
皂隶们蜂拥而上,钳住霍康的胳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胆敢在公堂行凶,给我拉到院子里重重的打!”御史说着,扔出四支红头签,命衙役用刑。
“我弄死你们!”霍康的咆哮随着杖刑的加重,很快变成惨叫。
楚家母女三个惊恐万状,抱做一团。
一边打,御史一边问:“赵府婢女喜鹊是否被你所杀?”
“别打、别打了、大人饶命啊!”
“楚丹青之死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霍康哭天喊地,不停地求饶,但就是不招。
御史又拔下两支红签:“再打二十大板!”
意儿急忙阻止:“大人,不可刑讯逼供!”
御史极为强势:“本官办案,不许外人插手,赵大人莫要干涉本县政务。”
赵庭梧拉住她,压低声音:“意儿,切勿鲁莽,《大周律》允许对命盗重犯用刑,你不可以妨碍御史行使他的权力。”
“可是重刑之下必多冤狱!”
赵庭梧蹙眉:“难道你同情霍康?他杀害喜鹊不是你认定的吗?”
“我不同情他,那是两码事。”意儿冷道:“如果我的推测是错的呢?如果今日换做另一个人,而那个人真的被冤呢?我们审案不能依赖拷讯,也不能只重口供!”
赵庭梧道:“此处不是你掌印的地方,总之你不要随便插手!”
正当此时,负责用刑的差人上前回禀:“大人,嫌犯招了。”
“带上堂来。”
“是。”
霍康本就是个软骨头,哪里扛得住这酷刑折磨,不过几十下板子,皮开肉绽,如针挑刀割一般,他惨叫不跌,涕泪纵横,眼下只能告饶:“大人别打了,我招便是,那丫鬟的确是我杀的,金步摇也是我故意留在现场,我不想让楚君媚舒舒服服的去京城,我要让她们身败名裂!可楚老爷之死与我无关,我只是帮忙埋尸而已,杀他的人是楚烟箩!请大人明察!”
一嗓子嚎完,霍康竟然痛晕过去。
御史转向瑟瑟发抖的楚家三母女,只见烟箩浑身僵硬,白着脸厉声道:“大人,他死到临头还想陷害我!”
御史道:“他已经承认自己杀害喜鹊,死罪难逃,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推脱其他罪行。”
“不,正是因为他怎么都得死,所以才要拉我垫背!”
“是吗?”御史看出她们的承受力正在逼向底线,而他的审问的手段不只有肉体上的刑罚,更有心理上的。
“现在我要你们当着死者的面再陈述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意儿万万没有想到,御史竟让人把楚老爷的尸骨抬上公堂,赫然摆在母女三人面前。
君媚和烟箩惊恐大叫,瘫倒在地。
楚太太濒临崩溃。
御史道:“你们看看他的头颅,左后方被重力击打过,是谁打的?”
“……”
“你们方才说,楚丹青是被霍康扣住脑袋撞击床榻而死,可我们在尸体周围挖到了一只碎花瓶,而且碎片上还有血迹,这又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