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道:“本官查过,猫儿巷的那家银铺早在半年前就关门了。”
“什么?”
“一些黑心商贩在银子里掺铜造假也不算稀奇,掺个三成、四成到顶,也就罢了。可这个霍康人心不足,顾客的细丝白银进来,他用镀银铜器换出去,连一成也不剩,赚得盆满钵满。”御史面无表情:“半年前东窗事发,霍康的店铺被砸,最后闹上衙门,他赔得倾家荡产。”
赵玺咋舌:“怎么会这样?”
御史继续:“本官查到,霍康平日里十分讲究,出门必定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又极爱面子,与朋友吃酒狎妓,大多都是他付账。”
“啊?”这下不仅赵玺,连意儿也惊了,御史所言与他们了解到的霍康似乎差别很大。
阿照好笑起来:“怎么他时常狎妓么?”
“不错,算是烟花之地的常客,瓜洲城的青楼没有不认识他的。”
赵玺满脸诧异:“太荒谬了,他不是钟情于君媚,不是个痴情种吗?”
阿照嘲讽:“这年头还有痴情种?”
意儿清咳一声:“看来男人身心分离已经修炼得出神入化,咱们见惯不怪吧。”
赵庭梧转头看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咽了下去。
此刻御史也轻笑:“听我慢慢道来,还有更怪的,话说当日霍康破产,债台高筑,许多人以为他会变成穷光蛋,从此潦倒下去,可万万没想到,他好像在家藏了个聚宝盆,不过几日便还清了债务,虽然失去银铺,但并不耽误他继续出入风月场所,吃喝玩乐。你们说,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众人敛声不语。
“一年前开铺,半年后还债……”
意儿见赵玺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他重重的点头,冷哼一声:“我知道他的聚宝盆怎么来的了。”
第26章
天色渐明, 众人从衙门出来,牵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前几日我查家里的账本, 发现几笔支出不太对劲,询问烟箩,她的解释可谓滴水不漏。”赵玺气得胸膛起伏:“如今看来,那些银子定是被她挪给霍康,再分摊到别的开销里!我就说修缮花园的用料怎么那么贵,原来家中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如此信任她,父亲如此信任她, 把赵府的钱都交给她管,这个混账!”
意儿从未见哥哥这般恼过,想来被枕边人欺骗,他一定很不好受。
阿照听得一头雾水, 摸着下巴思忖:“我快糊涂了,那个霍康究竟是烟箩养在外边的小白脸,还是君媚的仰慕者?这三人的关系也太乱了吧?”
意儿见赵玺脸色铁青, 便戳了戳阿照的脑袋:“谁说他是嫂嫂的小白脸?你想什么呢!”
阿照喊冤:“喂, 大姐,你想一想,如果不是情人关系,怎么可能从家里偷那么多钱给他?”
宋敏打开折扇:“这说明我们昨晚的推测不错,楚家母女一定有把柄握在霍康手里, 而且这个把柄还不小。”
赵玺怒道:“等小白脸落网,我要让烟箩跟他当面对质!”
赵庭梧道:“这个时候,官兵全城搜捕,还有悬赏,他能藏哪儿?”
意儿拉住兄长:“我问你, 楚家的宅子还在吗?”
“你怀疑霍康藏在楚家?”
“不知道,咱们过去找找呗。”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阿照说完,就近翻身上马,然后把宋敏拽上去。赵庭梧和赵玺也自顾自的骑上马背。
意儿左右张望,反应过来,仰头瞪他们:“诶,我怎么办?”
“不是教过你轻功吗?”阿照见状乐不可支:“飞着走呀。”
意儿眯起双眼:“死丫头,我要是能飞,现在就跳起来把你踹下去!”
“哎哟,我怕死了。”
这边赵玺见她伸手想要拽自己,赶紧踢踢马肚子:“妹妹快跟上,我在前边等你。”
“好你个赵玺!”她咬牙切齿。
赵庭梧嘲讽:“你这人缘是有多差,混成这样。”
她抱住胳膊,恶狠狠地“哼”了声。
“还不上来?”赵庭梧伸手:“站在大街中央挡着行人作甚?”
意儿努努嘴:“四叔我给你牵马。”
他摇头嗤笑:“你几时变得这么扭捏了?”
谁扭捏?
她抓住马鞍,踩着镫子就要上去,谁知赵庭梧往后挡了挡,说:“马的重心在前面,不知道么?”
意儿稍微愣住,仰头看他,日光照着,瞧不太清楚,但意识到他也正在打量自己,意儿收回视线,走到前头,熟练地跃上马背。
如同跃入一个宽阔的怀抱,蹄子“踏踏”踩着青石板,玉骢一阵摇晃,她抓紧前鞍,因为惯性而往后砸中赵庭梧的胸膛,于是惊呼一声,然后听见他轻轻笑了。
意儿背脊有些僵硬。低头见他勒着缰绳,左手戴玉扳指,黛色的暗纹袖子垂落膝上。
踏花过桥。
她乌黑的长发束起,戴小冠,穿一件天水碧的大袖衫,像染过烟雨的清晨,似晴非晴。
忽然间没了话语,显得尴尬。
好死不死的,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好大的动静。意儿自己也吓了跳,一颤,赶紧捂住。
赵庭梧没说什么,喊住赵玺:“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
此刻天色靛青,雾蒙蒙的,街边酒家点着灯烛,卖稀粥和点心。桥头的早市也开了,摊贩们挑着扁担,推着小车,把新鲜的猪肉和牛羊肉送入市集。还有夜里候在城门外的,用太平车和驴车装载小麦面粉,等城门一开便吆喝着进来兜售。(1)
“家里的油饼真香啊。”意儿埋头喝粥,忽然动容道:“我好想哭,太好吃了。”
大伙儿都不想理她。
“赵意儿,你看你吃得一嘴油。”赵玺嫌弃。
“废话,油饼没油还叫油饼吗?信不信我吃完拿你袖子擦嘴。”
“这话都说得出口,真粗鲁,你出门不带手帕,你还是人吗?”
“呵呵,我不是人,你自然也不是,一母同胞嘛,你怎么连自己都骂?”
宋敏扶额,阿照翻了个白眼,赵庭梧摇头道:“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吃个饭也能吵起来。”
“谁让某些人嘴碎,当了爹还这么刻薄。”
赵玺怒了:“四叔!你看她!”
赵庭梧无奈,清咳一声:“好了,不要闹。”
意儿暗自嘀咕:“这么大人了还告状。”
阿照道:“你们两个嘴皮子这么溜,怎么不去跟楚太太吵?”
意儿一听便摇头:“我不敢。”
赵玺:“我也不敢。”
闲言少叙,意儿用手肘挨他胳膊:“诶,我正想跟你打听楚家的情况,楚太太和君媚为何住进赵府,你和烟箩又是如何相识的?”
“不就在表姑家认识的。”
“啥?”
“我那个岳母啊,惯会交际,不知怎么托关系结识表姑,成了她的牌搭子。熟络之后,她便带烟箩和君媚入府请安,表姑见她们姐妹知书达理,又生得极美,自然喜欢,还说不能糟蹋了清净人家的好姑娘,定要在亲戚里挑选青年才俊与她们婚配才好。”
“青年才俊?谁?”
赵玺瞪意儿一眼:“总之我和烟箩在表姑家的酒宴上一见钟情。至于岳母和君媚,唉,说来话长,她们楚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并不富裕,一直靠着祖上留下的财产度日。我岳父自诩清高,只肯做先生,不愿出去受市侩之气,烟箩告诉我,当时她们家已然是等着坐吃山空的境况。”
阿照咋舌:“这么看来,还挺惨。”
赵玺道:“可不是么,好可怜见的,烟箩说,每次楚太太带她们赴宴,为了打扮体面些,便去外头租赁衣物和首饰。不管筵席上多么光鲜,一回到家就得换下来,为此君媚哭过好几场。”
说到这儿,赵玺心中动容,忍不住向赵庭梧解释:“其实君媚本性不坏,只是以前吃过许多苦,她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罢了,四叔你对我们一向很宽容的,请对君媚也多谢耐心吧。”
岂料赵庭梧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不留情面地问:“我什么时候对你宽容了?”
“啊……”赵玺吃瘪,张嘴哽在那儿,转头去看妹妹,尴尬改口:“我是说意儿,四叔你向来偏袒意儿,没错吧?君媚比她还小呢,难道不值得怜惜吗?”
赵庭梧沉默,垂眸抚着茶杯,然后看她:“我有偏袒你吗?”
无缘无故被点名的赵意儿一愣,屏住呼吸:“……没有。”接着掩饰般抓了抓脑门:“那个,楚家的过往还没讲完呢,哥哥怎么越扯越远?”
宋敏见她局促,便笑着附和:“是啊,方才说到哪儿了?”
阿照拿筷子敲碗:“快,言归正传,挑要紧的说。”
赵玺撇撇嘴,叹口气:“好吧,其实我想告诉你们,烟箩嫁给我以后,虽然境况变好了,也能时常接济娘家,但有件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评价,一个普通人,突然间让他得到一大笔钱财,究竟是福是祸。”
宋敏嗅觉十分敏锐:“怎么,楚老爷做了富家公子的丈人,便抛弃他的清高了?”
“何止于此,简直性情大变。”赵玺越聊越投入:“烟箩跟我说,她们自幼受楚老爷教导,莫要贪图虚荣,那些都是过眼云烟,人得修身养性,还说什么,绫罗绸缎庸俗,山珍海味油腻,他就爱穿布衣布鞋,就爱吃清汤白菜……可是当我和烟箩成亲后,他忽然把这些都忘了,很快沉溺在纸醉金迷、挥霍无度的日子里。这倒也罢,最要命的是,他竟然开始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