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冥思苦索,直到三更方才勉强入睡。
次日清晨,阿照与宋敏醒来不见意儿踪影,猜她在竹林,一路找去,果然,她正蹲在邱痕遇害的地方,垂头盯着已经刷洗干净的青石板,一动也不动。
天蒙蒙亮,林间轻烟薄雾,初阳熹微,阿照挑了根竹子倚着,打打哈欠,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意儿撑着膝盖起身,朝前端望去,随口答说:“天没亮。”
“天没亮你就跑来这里发呆了?”
“嗯。”
宋敏问:“有眉目了吗?”
意儿说:“凶手在邱痕腰腹捅了四个洞,衣裳很可能沾到血。”
宋敏说:“但是过了一夜,恐怕早已清理干净了。”
意儿闷声点头,往前走,再次来到温慈落水的池塘。这池子在青石板路的西侧,东侧是一片偌大的桃树坡,中间有一条羊肠小路,沿着上去,又是一条与青石板路平行的幽僻小径,只见周遭荒草萋萋,杂树成荫,好不寥落。
宋敏问:“阿照昨夜走的这条路?”
“是,我听碧荷说过,此处荒僻,极少有人行走,新来的丫鬟小厮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意儿道:“你再把昨晚的经过讲一遍,不要忽略任何细节。”
阿照便将她离开书房后,再回到书房这中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与她听。
“我明白了。”意儿站在这枯叶满地的野径,心中的答案已抽丝剥茧,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脉络。如今只差邱痕案的证据,和杜若案的动机。
一定是她遗漏了什么,差一点,就差一点……
“唉,我们回吧。”她有气无力地叹息,揉揉肚子:“好饿,先回去用饭。”
此时温怀让也正派人请她们过去一同用膳,于是三人来到他的山斋。
日光升起,府里上下开始忙碌,人来人往,打破幽静。
意儿走入厅内,见温彦房里掌事的大丫鬟银杏正在回话。
“我听说他整夜不安生,又哭又笑,还骂人,疯疯癫癫的,怎么回事?”
银杏低头:“回老爷,二爷他昨晚喝了许多酒,醉得厉害,所以才……”
温怀让摆手道:“叫他醒了过来见我。”
“是。”
银杏退下,出了门,如释重负般吁一口气。
宋敏说:“昨夜兵荒马乱的,想必二公子心情不好。”
温怀让叹道:“这么大了,还不叫人省心。”
这时,意儿听见银杏在外边询问值夜的婆子:“李妈妈,我们家的灯笼是不是落在这儿了?”
“是啊,昨日府里乱成一团,好些灯笼落在这儿,我都放到后廊檐下了,姑娘随我去拿吧。”
意儿心里忽然突突直跳,她立即提脚出来,跟着银杏和婆子走到后廊,果然看见好几只灯笼搁在角落,有普通的纸灯笼,有明瓦的,有绛纱灯,还有绣球灯。
“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二爷房里的,姑娘自己瞧瞧。”
银杏正欲上前,却被意儿捷足先登。
“别动!”
她当即制止,自顾拿起每一只灯笼细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连穗子也不放过,终于,想找的东西总算找到了。
“果然如此……”
意儿手心冒汗,背脊却森冷发凉,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寒意,大热天里,犹如置身冰窖。
“李妈妈,看好这些灯笼,不许任何人碰,谁都不行,明白吗?”
“……是。”
她交代完,一边凝神思索,一边慢慢的往回走。眼下案子已推得八九不离十,只剩最后一样重要的谜题没有解开。
杀人动机。
凶手对杜若究竟有何怨恨,竟值得下此毒手?
她正想得投入,忽然府中吵嚷起来,如昨夜那般方寸大乱,人仰马翻。
原来温慈又落水了。
不同的是,这次众目睽睽,被碧荷与管家媳妇亲眼看见温彦将她推入池中,逮个正着。
温怀让得知此事,几乎气得昏厥。
那温彦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双目发红,当着众人破口大骂:“都怪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我!你和你娘都是来祸害温家的!给我滚出去!”
温怀让两手发颤:“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说着命小厮将他牢牢按住,他挣扎得厉害,嘴里仍旧不干不净,甚至骂到他父亲头上。
这时温璞赶来,脸色阴沉,什么也没说,定定看着温彦,他竟怕了,不敢直视,也不再喊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泄干净了,瘫坐在地上垂头丧耳。
温慈已被捞上岸,立马送回房去,碧荷急得直哭:“小姐呛了好些水,若诱发肺痹可怎么办?”
意儿一愣:“三小姐有肺痹?”
“是啊,发作起来吓死个人,这两个月好容易松快些,这下恐怕又得犯病了!”
听完这话,意儿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阿照!”她登时把人叫到身旁,低声嘱咐:“你现在立刻出府,去这两个地方查一查……”
“行,我很快回来!”阿照健步如飞,转眼间跑得没影儿。
宋敏问:“你都解开了?”
“是,清楚明白。”
温怀让听见,忙问:“怎么了?”
意儿道:“烦请世伯通知衙门,我需要官府的人做个见证。”
“你知道杀害邱痕的凶手是谁了?”
意儿点头:“等阿照回来,揭开最后一个谜题,一切真相大白。”
第10章
日光透进温府深宅,众人静坐在厅内,温家父子三人,奚樱,还有温慈和碧荷,都到齐了。
不久衙门的人也闻讯赶来,此时府里住着一位朝廷命官,他们不敢懈怠,知县便让县丞带着书吏和捕快到温府查明究竟。
意儿不慌不忙,先吃一碗茶,润润嗓子。
宋敏望向厅外,想这一屋子的人等着,阿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温怀让垂眸不语,温彦缩在椅子里,神情呆滞,温璞转头去看奚樱,奚樱若无其事地欣赏蔻丹,温慈规规矩矩端坐着,碧荷立在她身后,面色紧张。
管家媳妇与掌事的妈妈们候在边上,面面相觑。
就这么静默着,终于,县丞忍不住了,向意儿拱手:“赵大人,既然叫我们来,还请尽快告知案情真相,我们也好将凶手缉拿归案。”
“大人莫急,”意儿气定神闲:“阿照动作很快,且等等。再说,凶手你们不一定能带得走。”
“此话怎讲?”
她笑笑,低头抿茶,并未说明。
温璞看她两眼,目光幽深:“赵大人,恕我直言,阿照姑娘虽是你的亲信,但我听说昨夜案发时,她正好出门了,而且行踪不明,还请告知她的去向。”
宋敏道:“阿照奉命办事,所以才有意隐瞒行踪。”
温璞端起茶盏浅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邱痕遇害时,她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宋敏微微蹙眉,意儿好笑道:“且不说阿照没有杀害邱痕的动机,只说凶器,那把剪子,你们府里上下各房都有,但唯独我们房里没有,因为客居,你们并未准备这些剪刀针线的东西给我,这个管家媳妇应该非常清楚。”
县丞不由提醒:“大人,那把剪子尚未确定是凶手的还是邱痕的。”
意儿反问:“她出去纵火,带着剪刀作甚?”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正说着,厅外匆匆跑来一个人影,是阿照,她终于赶到。
“姐,你要的医案。”
意儿接过,整整三页,写得密密麻麻,若非她早将另一份清单熟记于心,此刻恐怕难以比对。
宋敏见她紧拧着眉,神色逐渐变得惊骇,于是也拿过医案,这一看,她也全都明白了。
“好……”意儿心肺俱颤,恍惚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方才大公子不是询问阿照昨夜的行踪吗?”
温璞默然看着她。
“阿照,你自己说吧。”
“哦,”阿照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昨晚我去了温三小姐的鹤翎院。”
众人诧异,又觉得奇怪,摸不着头脑,纷纷莫名地交换眼神。
县丞问:“去做什么?”
意儿道:“我让阿照夜探鹤翎院,是为了找一样证据。”
“什么证据?”
她微抬下巴,眼神沉静且凛然,声音不紧不慢道:“温慈毒杀她娘亲杜若的证据。”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温璞、温彦和奚樱也都愣住,温怀让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碧荷捂住嘴,惊诧地盯着意儿,仿佛她说了件无比荒谬的事情,荒谬到可怕。
温慈显然被吓到了,本就苍白的小脸霎时没了血色,茫然的双眼看起来怯弱又无辜。
“这个暂且按下,稍后再谈。”意儿用折扇指了指温慈:“还是先说说三小姐是怎么杀害邱痕的吧。”
这下又是一片哗然,她接二连三的语出惊人,大家被吓得不轻,碧荷甚至急红了眼,也不管场合,当即斥责道:“赵大人,你疯了吗,我们小姐还是个孩子啊!”
意儿望向碧荷,点头道:“好,我来问你,昨夜你和温慈是怎么从鹤翎院走到老爷的山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