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摇头:“她若想纵火逃逸,为何还要跑到竹林去?包袱就放在屋后,她只需点燃这间偏房,很快就能换装逃走,岂不方便?”
县丞道:“赵大人说的有理,此事扑朔迷离,疑点重重,一时也无法分明。既然天色已晚,下官便回去禀明我们知县大人,等他明日审理此案。”
“好。”
于是县丞带着邱痕的尸体和证物返回衙门。
官府的人一走,温怀让立刻叫来温璞,询问邱痕的来历,以及她和奚樱的关系。
宋敏留在温怀让身旁,意儿带着阿照前往温璞的院子,找奚樱问话。
而此时此刻,温彦正坐在奚樱床边,守着他的嫂嫂,目光痴迷。
奚樱转醒,见他在这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声不响。
温彦笑了:“嫂嫂可好些?”
“托你的福,还没死。”奚樱嗓音冷若冰霜,一字一句道:“是你干的吧,晌午窗外那个影子就是你。”
温彦垂眸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攥着奚樱的衣袖,喃喃道:“哥哥对你不好吗,为何要走呢?你若走了,哥哥该怎么办,他定会伤心死的。”
奚樱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双眼眯起,默然片刻,不知怎么的,眉目舒展开,甚至嘴边噙着笑意:“是他会伤心死,还是你会伤心死?”
温彦愣怔。
奚樱支起身,手指探过去,轻轻刮他的下颚和侧脸:“你好大的胆子,连哥哥的女人也敢惦记。”
“我……”
奚樱点住他的唇,躺回床上,歪着脑袋,目光慵懒妩媚。
“你想知道我为何要逃走?过来,我告诉你呀。”
温彦仿佛着了魔,口干舌燥,也不管这是他哥哥的屋子,倾身覆向嫂嫂。
……
意儿和阿照来到院门口,正好看见温彦惊恐万状地跑出来,一张清秀的脸吓得惨白。
他好像看不见她们似的,目不斜视,直冲冲地走远。
“他撞鬼了?”阿照很是疑惑。
意儿摇头,走进院子,瞥了眼东边的厢房,那里就是邱痕住的地方,今晚险些被烧。正面几间屋子是温璞和奚樱的起居之所。
打了湘帘进去,丫鬟回说:“赵大人和阿照姑娘来了。”
奚樱歪在床头,素面朝天,一把青丝垂落腰间,被捻起,绕着手指打圈儿。
“大奶奶。”
“叫我奚樱吧。”
意儿顿了下,点头,随意找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离得有些近。
“我开门见山,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咱们有话直说,那个包袱,那套男装,都是给你准备的吧”
奚樱只顾玩自己的头发,敷衍轻笑:“何以见得?”
意儿不想废话,直接反问:“邱痕已经死了,难道你不想找出凶手为她洗冤吗?她可是背负着盗窃的名声死的,为你死的。”
听到这话,奚樱脸色渐渐变了,收起破罐破摔的懒散样,紧抿着嘴,胸膛起伏,对上意儿洞若观火的眼睛,好似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没错,是我打算逃走,邱痕不过帮我的忙而已。”
第9章
奚樱用了一个“逃”字。
“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嫁入温家四年,只出过两次门,一次给温璞的娘送殡,一次给温慈的娘送殡。温璞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外人。奚家的亲戚登门拜访,他没有告知我便把人打发走了。是,那些亲戚势利眼,我和娘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躲得没影儿,看我嫁入温府,又跑来拉关系,这种人不见也罢。可我总得出门透透气吧?”奚樱抿嘴:“温璞不准。虽然他平日对我百依百顺,无论要什么都给,但我受不了他把我当成他自己一个人的东西,受不了他偏执的占有欲,再这么待下去我会发疯的。”
意儿听懂了,点点头,问:“你当日嫁入温家,是因为喜欢他,还是为了生计?”
奚樱似叹似笑:“就算不嫁给他,他也不会眼看着我饿死的。”
阿照道:“所以你一直想逃出温府?”
“嗯。”
意儿道:“说说你和邱痕的计划。”
奚樱缓缓深吸一口气:“邱痕原是来投奔我的,十天前,她到落英县,拜访温府,我使出浑身解数央求温璞,他才勉强答应留她小住。很快我们开始筹划出逃之事,我让她到外面购买黄磷,然后找机会在府里纵火,趁大家慌乱之时我便扮作小厮逃走。”
意儿道:“原本今晚你们就要实行计划,火烧偏房。”
奚樱点头:“她已经准备好所有东西,只等晚饭后动手。”
意儿想起下午的情形:“所以我们在池边碰见时,你心情很不错。”
“嗯,中午用过饭,我和邱痕在偏房里商量,做最后的确认。”奚樱说着,眼神变暗:“可是没想到我们的话被人偷听了去。”
“被谁?”
“温彦。”
阿照大惊:“是他杀了邱痕?”
奚樱摇头:“我不知道。”
意儿皱眉:“你们计划在偏房动手,为何邱痕带着黄磷出现在竹林?她出去做什么?”
奚樱沉默,眼帘低垂,最后下定决心般起唇:“她出去是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话语仿佛被骤然切断,意儿发现奚樱张着嘴,目光望向门外,神色变得错愕而慌乱。猛然间她也感到毛骨悚然,屏住呼吸回头一看,温璞走了进来。
“哟,赵大人也在。”温璞若无其事,仍旧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一边来到桌前倒茶,一边笑问:“聊什么呢?”
奚樱撇撇嘴,低声冷笑:“还能聊什么。”
意儿知道眼下没法再问出更多线索,只能带着阿照起身告辞。
“杀千刀的,温璞来的可真是时候。”阿照愤懑不已:“吓得我背心冒汗,里边的衣裳都湿了。”
意儿耳中仿佛堵了棉花,此时听不见任何声音。回到住处,她默不作声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开始整理思绪。
“对了,”她忽然问阿照:“晚上你去查那件事的时候没看见邱痕吗?”
“没有啊。”阿照一边脱靴子,一边回道:“我没走竹林那条路,走的桃树坡。”
“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
“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意儿坐起身,盘着腿,垂着头,眉尖紧蹙,因为太过专注,不由自主地咬起手指来。
阿照没管她,拿着换洗衣物到隔壁洗澡。
宋敏回房时,意儿正穿鞋下床,找出纸笔,坐到灯前,把今日发生的种种一件一件罗列出来。
她反复揣摩,反复假设,刚理出一点头绪,又无法完整串连。
邱痕为何出现在竹林?她是约了人,还是碰巧遇见凶手?
如果剪刀是凶手带的,那便意味着蓄意谋杀,凶手知道她会去竹林。
奚樱说,出逃的秘密被温彦偷听到了,只有他可能掌握邱痕的行踪。
可是按照时间推断,温彦在戌时三刻离开温璞的院子,尸体是在戌时四刻前被发现的,他完全不可能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跑去竹林杀人,然后出现在温怀让的书房。
所以还有谁能办到?
等等,再理一理时间线。
温府通常在戌时初开饭,邱痕吃完饭,约莫戌时二刻出门,温彦则是三刻出门,温慈与碧荷先到书房,接着是温彦、阿照。温璞和奚樱没有离开过院子。
看起来都有人证。
……
唉,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气死我了!”意儿懊恼万分,扔掉笔,把自己的头发挠成鸡窝。
宋敏哭笑不得,劝说:“今日太累了,休息一晚,也许明天起来神清气爽,一下就弄明白了?”
意儿垂头走向床榻,沮丧地倒进被褥,望着帐子,嘴里嘀咕:“你说,要是宏煜查这个案子,是不是早就查明白了?”
“怎么会?”宋敏宽慰她:“要论机敏聪慧,你们二人不相上下。”
意儿不信:“他在朝中的名声可比我大多了。”
“那是他做官的名声,要论雷厉风行的手段,你确实还需历练,破案嘛,主要靠脑子。”
意儿嘟囔:“我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浆糊。”
“我给你揉揉可好?”
她心不在焉,宋敏见状也无话,静静的坐到案前,继续撰写《赵氏公案笔记》。
意儿呆望着,忽然发现什么,指着宋敏手边的一本刀谱,怪道:“这不是你准备送给阿照的寿礼吗?”
“是啊。”
“怎么没收起来,被看见岂不枉费心思?”
此刀谱系东汉末年一位大将所箸,还在平奚时,宋敏托梁玦购得,只等阿照生辰那日给她一个惊喜。于是这些天来东藏西藏,怕被她提前发现。所以当意儿见此谱堂而皇之的摆在桌上,很是不解。
宋敏叹道:“已经被她发现了,还藏着做甚?”
意儿失笑:“唉,前些日子为了隐瞒这个秘密,偷偷摸摸的,都白费了……”话及于此,她忽而顿住,笑意也在顷刻间消逝。
对啊,如果想要隐瞒的秘密已被人知晓,那么杀害邱痕的动机也就有了。
可凶手是如何避开耳目犯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