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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容九)


  这一问悄然扫过沈一拂的心尖,深邃的眼眸里尽是她。
  目光所及他的眸,涌动着太多看不透的情感,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像他,又不像他。
  她不知,方才他轻言哄着自己说“别怕”的时候,自己却是无尽的后怕他分明取得了沈邦的同意,沈一隅却可以随时派人进入他的院子对他的人为所欲为……只离开不到两个小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放她离开,她能平安回到上海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真的能平安无事?
  不能。
  文人手中的笔要对抗军阀手中的枪,是以卵击石。在变得更强大之前,这是保护她唯一的方式。
  从来就没有第一条路。
  他心中早有了答案,只是始终心存侥幸。
  直到见到那张婚书时,他才恍然,曾经无数次的错失,是因瞻前顾后,才会顾此失彼,是因事事求全,才会失去所有……
  曾生离,也曾死别。
  而今,是上天垂帘,才使得永念等来回音,他又岂能重蹈覆辙?
  纵然,他知她还在害怕着,也记得她的病弱之躯,在今夜这样的情形下,一切都太过不合体统,一切都是千不该、万不该的。
  但他再也赌不起那个万一了。
  沈一拂俯下身,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滚烫的鼻息掠过她的耳畔:“欠你的洞房花烛夜,今夜还了,好不好?”
  如同雷轰电掣,她的心跳宛如骤止。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会……不会对我……”
  “刚才,”他打断她,欺近身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用目光锁着她,捆着她,低低喘着气,“五妹妹,你还要我么?”
  这一句下来,落寞无穷的,仿佛饱受天大委屈的人是他。
  她本是想推开他的,可他的心跳在她手心里跃动着,“乱”得不成章法,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瞬间软了下去。
  他不再询问了,身体的重量就这样压上来,原本搭在肩上的大衣也滑下了床,怀里的女孩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格外的娇柔,他凝着触手可及的她,吻了上去。
  她起先还是慌的,但他这回不似前头那般不知轻重,一点一点亲啄着她的泪珠,从眼角,到颈侧,再到耳垂……
  她想,她应是烧得太厉害了,要不然,怎么会连皮带骨都这样酸软。
  冰冷的脚,落入他的手心,是怕她凉,才“揉”搓着,却将心都“揉”酥了。
  她脚趾蜷紧,嗓子干涩得不像话,“别……”
  一张口,舌尖自然而然的钻进去,两手酥得抬不起,连他的衬衫领子都握不拢。这一吻越吻越深,浸透雪水的裙衫不知去了何处,他还记得她病着,去拾“毛”毯覆上,只留花容软玉于指尖捻香。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的更快,也分不清谁的躯壳更为滚烫。
  “妘婛……”
  当百炼刚化为绕指柔,那一拂,宛如暗夜处的一点星星之火,将两颗千疮百孔的灵魂,灼得火烧火燎。
  听说彼岸花,相隔云山万重,趟过枯寂,终能赶来渡过心河。
  而他们趟过的是忘川碧落。
  云知原本冻伤的嘴唇又被自己咬破了,血珠沁出时,他轻轻含住,那是朱砂痣入了他的喉,执念终成曼珠沙华一样盛开在心河彼端。
  两个人,两个影子,倒影在屏风上,影影绰绰融为一道影子。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隐约有雪声响徘徊于耳。
  可落雪无声,花开也无声,那是世间第三种绝响。
  灯影摇曳里,她听到他问:“从前欠你的,今夜欠你的,你都把账算上,我拿一生来偿,好么?”


第七十三章 我好想你“这个叫……肌……
  云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年少故往,零零散散的铺陈而开,自不知是梦中人。
  倒也还是有前因的。九岁的小五坐在院中吃糖葫芦,听完额娘的话有点懵:“那阿玛和沈将军吵架了,亲事还算不算了?”
  朝廷的事,和孩子哪扯得清?小七趁机过来抢小五的糖葫芦,看两个孩子在院里你追我跑的,额娘又叹息。
  第二天课堂上没见着沈琇,松松听说了后“哎呀”了好几声,“沈琇一定郁闷死了。”小五表示我也郁闷呀,松松说你又没心病,随便郁闷郁闷也死不了。俩孩子这么一搭一回,越讲越严重,松太医之子松得出了一个结论——心病还得心“药”医,“要不弄点好吃的?我觉得你府上那个桂花糕就不错,我帮你捎给沈琇。”
  小五觉得可行,回去央着额娘做,她一起采桂花、擀馅料,打了半天下手。松松来取时还能闻着桂花香,冲她竖起大拇指:“要不写封信安慰两句?”
  小五惦着给他吃热乎的,就匆匆写了句“哪怕成不了婚,我们还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珍重身体”,叠成一只青蛙塞进食盒里。果然翌日在御书房看到了沈琇,她兴匆匆上前想问他病好点没,就看他手里拎着食盒,一开盖,糕点一块没动。她不高兴了,他倒恶人先告状:“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存心气我?”
  “我气你什么了?我给你做桂花糕,午觉都没的睡。”
  “耽误了五格格睡觉,成了我有罪?”
  松松听到吵架声过来打圆场,说着“再怎么说还是朋友”之类的话,直把沈琇气的将食盒摔在地上,冲五格格吼了声“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就拂袖而去。
  从未见他这样凶,她傻眼,看着一地碎了的桂花糕,哇哇大哭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见到沈琇,松松说他老爹常往沈邸跑,应是天气寒心疾又犯了。她并非记仇,只是额娘不肯她探病,只能从松松那儿打探小道消息。
  直到入了冬,有次太后弄了个赏雪宴,孩子们都在院落里玩,玩兴正浓,手忽尔被人从后边一拽,回头看是他。数月不见,说不出他哪里变了样,但个头是真拔高了,一言不发拉着她往小径走,最后止步于无人的树下。
  少年最不擅寒暄,这回竟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我道歉。”
  她怔住,没懂这开场白,看他抿着唇:“桂花糕,我不该丢。”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她“噗嗤”一笑:“过去多久了,早忘了。”
  “那我呢?”他急切问:“你是不是也把我忘了?”
  当然没。她在心里答。
  他问:“我听说,你阿玛要给你定别的亲,是真的?”
  她“啊”了一声,“我没听说啊,你听谁讲的?”
  “庆松说,是你说的。”
  两人默契地睨向不远处同别人打雪仗的松松。妘婛捋了捋袖子,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揍他一顿。刚迈步,又给他牵住,她没回过神,脸颊突感柔软,是少年蜻蜓点水亲来。
  一触即放,少年的脸红的像个薄皮柿子,眼睛却是亮亮的:“这个叫……肌、肌肤之亲,以后,你只能是我妻了。”
  梦醒时,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尚在,她拿手指去挠,“摸”到额间冰凉的“毛”巾,才睁眼。
  又回到卧房里来,床帐枕被恢复如初,绵软睡衣在身,有个瞬间她怀疑昨夜是否只是梦一场,才撑起身,感到下边一股火辣辣的疼,全身骨头关节也都酸胀着。
  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心脏咚咚直跳,正六神无主着,帐帘突然被掀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眉目如画的脸。
  四目相对之际,一幕幕的旖旎画面悄然拂过脑海,萦绕在这四方帐内,挥之不去。
  云知又气又羞,索“性”将脑袋一并埋到被褥中,不去瞧他。
  沈一拂放下手里新拧好的“毛”巾,坐上床沿:“……你烧还没全退,不能整个人都躲里边,待会儿又烧起来了。”
  她不应。
  书房的罗汉床毕竟冷,昨夜她昏沉睡去手脚仍是冰的,卧室的炕床暖的恰好,他命人收回原样后抱她回来,照顾了她一夜。擦身、喂水、喂“药”……直到后半夜见她出了汗,才在她身旁小憩了一会儿。
  这会儿都过了午时了,算上昨夜,她等于一天没有进食,他怕她体力撑不住,试图拉她被褥:“饿不饿?”
  她不答。
  沈一拂原本心里就内疚着,想她醒来后会有诸般反应,可看她这般生怕她给憋坏了,索“性”上了床,连同被子带着人,轻轻拥在怀里。她要挣,挣不开,脑袋自然而然“露”出来,想要骂他,一启唇,嗓子哑的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你混蛋……”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五妹妹,是我错了。”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唤她“五妹妹”,她不由自主想到昨夜的那句“你还要我么”,心里颤悠了一下,不知怎么,鼻尖一酸,眼泪就掉落下来。
  看她哭,他这才松手,原本情到深处,鱼游欢水,他以为是彼此间灵犀相通,可看她此刻反应,莫非她真的是不情愿与他……
  实则少女初经情\事,本就羞怯,何况是昨夜那般情形……
  他太过分了、太太太过分了,怎么能叫她不恼?
  云知满脑子想的是“他都不关心我还病着”“也不怕吓到我”“也该多问几句她的意愿”“真的很疼啊”……于是越想越气,这才忍不住红了眼眶,盼着他能继续哄着自己,见他松手,往后退了一点,她哭的更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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