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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容九)


  于是大步流星越过走廊,到庭院时看到房外站着几个小厮,都不是他东院里的人。
  “谁让你们过来的?”
  那些小厮说是大少爷院里的,他心中一沉,一面唤福瑞的名字,飞快掀开布帘门。
  入目处是红绸高悬,满目皆红烛,便如有了什么喜事的布置。
  但今日并无喜事。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冲向内卧,只看到一屋子手忙脚“乱”的丫鬟,唯独没看到她。
  掀开红帐,没看到人,却看到摆在床上的两个托盘,有丝棉的白布,还有一个,在旧宅门里长大的,只看一眼,便知那是什么。
  “轰”的一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沈一拂咬着牙道:“林小姐呢?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丫鬟们低垂着头,不敢答话,其中一个婆子约莫是外来的,对府里的情况不太知情:“少爷息怒,我们都是大少爷请来伺候林小姐的。本来行房前验明正身也都是府里规矩嘛,谁知她都不通情理的,咬了人就跳窗往外跑……”
  这婆子话没说完,“哎哟”惨叫一声,被狠狠踹翻扑在地上。
  那些丫鬟从未见二少爷如此震怒,纷纷吓得跪下。
  沈一拂是冲着跨窗而出。
  雪地里小小的脚印一路延向前,光是看着,就知脚印的主人在逃跑时有多么的仓皇无措。
  他循着脚印,疾走在大雪纷飞的夜路里,止于书房门口。
  房门未锁,他喘着气,慢慢推开,步步向前,终在书房阶梯下看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第七十二章 沦陷于你“从前欠你的,……
  北风骤起,雪花像被撕破的棉絮,漫无目的飘舞。
  屋内无灯,唯一的光源是从门外进的,她低头蜷缩在书柜下的角落里。
  他的皮鞋沾了初冬的雪,踩踏在木质地板上,有碾压的声响。
  听到有人进来,她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的心徒然缩紧,停在距她三步远的位置,“别怕,是我。”
  听到声音,她迟钝似的,慢慢抬起头。
  他不敢冒然上前,可屋中太暗,只得先揿开了台灯。
  灯一亮,她如惊弓之鸟,将头重新埋在双膝中。
  少女头上覆着将融未融的雪霜,半身红裙未及脚踝,肩膀、手臂“裸”“露”在外,纤细小巧的脚冻得发青,身体一刻不停的在颤抖。
  这一幕猝不及防,穿心刺肺的而来。
  他拿手撑了一下桌沿,勉力站稳。
  迅速拿过榻上的“毛”毯,单膝弯下,半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拂去她身上的雪霜,手指拂过之处,冰冷的像是丧失了体温。
  因发着烧,她的脸颊和鼻尖都是通红的,唇被冻的皲裂,渗着血珠,也在微微地颤。
  披着“毛”毯,犹觉不够,又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她手紧紧揪在胸前,他这才看清这条襦裙。不古不今的,他在天津剿匪时见过,是烟花馆里的女人用以取悦客人会穿的服饰。
  云知至始至终都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缀着水珠,没哭出声。
  他的眼睛却先红了。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啊。还病着,在这样严寒的天里,哪怕她裹在被窝里,不留神“露”出一个脚趾,他都要起夜给她掖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再受一丝寒。
  更怕她伤心,怕她为难,所以那些荒谬的秽语他提也不提,唯恐她受到一点点惊吓。
  可他却让她蒙受这样的屈辱。
  他想把她拥入怀中,唯恐惊扰了她,只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别怕,别怕。”
  向来能说惯道的沈教授,到了这时,竟语言匮乏。
  也许是感受到他手指的热度,她紧张地背脊稍稍松弛下来。
  云知极缓、极缓地抬眸。
  她先前不敢出声,始终克制着,乍一相对,到底还是忍不住,眼泪顺着鼻子、下巴扑簌簌地往下掉,啜泣起来。
  小时候的五格格就像是个小太阳,成日眉开眼笑的,即使偶尔恼了哭鼻子,无非耍耍小孩子脾气,几度分别,留给他的也多是笑颜。
  即使再逢以来,也几乎没见她流过眼泪。
  骄傲如她,倔强如她,坚强如她,早惯将千般苦处咽在心底。
  沈一拂从来,从未见过她这样哭过。
  这一刹那,他像一个孩子,一个不小心摔了视如珍宝的宝贝,手足无措想拼好,却怕一碰就都全碎了。
  正在此时,福瑞从走廊外奔来,鼻青脸肿的携着哭腔:“二少爷,大少爷带了人将我扣住了,现在那些人还不肯走,说是老爷的意思,林小姐今夜要是不愿同房就送慎刑……”
  沈一拂低低说了声“住口”,福瑞才看到两人都在这,登时噤若寒蝉。
  “去拿炭盆热水来!”
  沈一拂的双眸变暗了。
  这十载人生,以为再不似少年冲动,此刻心中却动了念头,哪怕家宅不宁也在所不惜。
  他回头,看她望来,仿佛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带你出慎刑司时,同我的父亲说,你是我的心上人。他不信,沈一隅他……”他看她听到沈一隅的名字哆嗦了一下,忙停下,只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福瑞带了炭盆和汤婆子,又端来了一整盆热水。
  沈一拂伸手试了温度,将盆推到她边上,轻声说:“慢一点放进来。”
  她是真的太冷了,但还是听从他的话,慢慢将脚探入温水之下。
  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尽量不在这时候触碰到她的皮肤。
  外头一阵嘈杂,好像是那些丫鬟婆子吵吵嚷嚷地往这里来,福瑞冲出去同她们吵。
  无法遏制的愤慨在胸膛里燃起,他将汤婆子轻轻放进她怀中,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下来:“我这就将那些人都赶走,你等我,等我回来。”
  他还未站起身,袖子一紧,回头,是被她纤细的手指拽着。
  她抬头望他,问:“为什么……总要……我……等?”
  冻得太狠,舌根都失去知觉,仅七个字,说的吃力而艰涩。
  屋外风声大作。
  她本就在发烧,人是怎么从卧房逃脱、再跌跌跄跄躲到这里,都记不太清了,中途听过好几次声响,以为是他找来,抬头又都只是幻影。
  “迷”“迷”糊糊间,脑海像是走马灯似的浮过许多过往……
  是十岁时,她在京郊看着他的马车远去,那样等了三年,等来他在生日宴上对自己说要去美利坚读书;三年又三年,辞别也成了不辞而别,别后又重逢,如今亦复如是……
  今日,他同她说起“缓兵之计”时,她便想问,何故,何故有那样多的情非得已?
  若等待也有学位,毕业方得归期,她也早该修满了,不是么?
  云知低着头,手伸入大衣衣兜中,慢慢地捻出一张纸,伸向他。
  他蹲下身,接过,将那张折成三叠的纸展开。
  视线变得“迷”蒙,复又变得清晰。
  泪低落在那张红底金纹的婚书,上题字曰:喜今日赤绳系定,欣燕尔之。卜他年白头永偕,妘兮琇兮。
  两人望着彼此的眼,空气静得骇人。
  该要说点什么的,一时皆无声。
  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到纵使相逢应不识……
  而今,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她的泪灼烧着他的喉,噬着他的心,他忍不住伸手去拭,拇指拂上脸颊的那一霎,是真失了魂了,他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明知她病着,烧着,委屈着,可偏偏无法克制,更不愿控制。
  云知原本就在抽泣,这一吻根本避之不及,下意识想推开他,可他的力道太大,根本不容她反抗。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非是小心青涩,不是循序渐进,亦非攻占掠夺。
  是一别经年,寻遍众生,见众生皆无她,只得沦陷于过去。
  他曾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也把这沉沦当做余生,隔世经年,失去她的点滴分秒,数以万计,恨不能一夕之间都找回来。
  之前,他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靠她太近,但一旦靠近了,怎么舍得放开?
  直到尝到腥味,才察觉到自己咬磨着失了力道,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
  她的眼还漉湿着,喘着气,应是气急了,“你……”
  “从今以后,再也不叫你等我了,好不好?”他问。
  她只听着这字面上的话,支吾着:“你……不是说要我先……离开……么?”
  “我反悔了。”他凑近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妘婛,我反悔了。”
  忽然听到这声唤,她心怦然一跳,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又亲了下来。
  云知躲不开,身子再往后,撞着书架,书哗哗落下一片。但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揽握过腰,当脚底离地时,她听到他说:“地下太冷,回床好么?”
  她以为他要带她回卧室,想起那一屋子诡异的婆子丫鬟,她抗拒着,“不,我不要过去……”
  “好,不过去。”
  他连着毯子将她抱起,放在木榻上,轻声问:“那就在这里,好不好?”
  书桌上的台灯映着他的眉眼,忽明忽暗的,她讷讷问:“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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