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 (齐齐七莫七)

　　万幸的是方苓还有羞愧之心和一层脸皮在，被黎钰时问住, 看也不敢看她，频频眨眼, 吞咽着, 面容发僵。
　　话锋一转，“你为爹爹做事，失礼僭越本宫都不会怪罪于你，是因为本宫对家里人向来宽容大度…”
　　款步走至方苓身后，黎钰时扶着椅背低头看着她, 静等片刻，俯身耳侧，“但不是嫂嫂想怎么踩在本宫头上，本宫就会让。”
　　因黎钰时的突然靠近而受到惊吓，方苓身子一颤，手指乱绞，赔笑道，“太子妃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有这个心思啊。”
　　“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该办的差事办完，在黎钰时这里阴阳怪气一通转头就吃了顿瘪，方苓连连作别出了宫。
　　侍女们将盘碗碟筷收拾下去，锦霞殿热闹一场，转眼冷清下来。风吹铃动，叮叮当当。黎钰时对檀麒的忌惮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看来有必要见一见了。不仅见，还能“光明正大”地见。
　　冬日将至，恰逢檀麒生辰，皇帝在皇后处得了一位美人，十分高兴，既下旨设宴保和殿，为檀麒庆生。
　　同时借这个由头大赦天下，为平今年秋日祭天仪式上出了人命被强行打断，恐惹怒上苍，来年将国运不利的民怨民声。
　　至于行刺黎钰时的刺客，到底还是让大理寺查到了黎猷川的头上，让外姓之人背锅总好过坏了朝廷与皇室的声望。
　　刺客并非随便就拉来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甘愿送死，但是曾蒙冤遭受朝廷不公对待者，便略有不同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出了人命跑不了。其中缘由细致地捋一捋，朝廷脱不了干系。不查不是，深究也不是，皇帝令大理寺要把握好一个度。
　　儿子的庆生宴，自当还是母亲悉心为他筹备一番。
　　保和殿内，黎钰时恭敬地侯在一旁。祭天仪式上太子妃遇刺一事，皇后亲眼得见，是一见证者。
　　信不过旁人的话总还是会信自己的眼睛，可以说黎钰时当时的反应真的不能再真，倘若救护不及时，命都差点没了。
　　因此计划而未能顺利实施，她对黎钰时也并无怀疑。但好好的计划在她这里出了岔子，皇后的态度也不会好。
　　皇帝宫妃，皇子公主，围坐其中的还是这些人。旧的未去新的来，皇帝身边又换了新宠，正是左看右看都觉得顺眼喜欢的时候。
　　太后如今愈发糊涂，这种场合便不再出席。
　　宴席上的主人公满面红光是好不恣意，黎钰时坐在对面用膳，听后妃们你讥我一句我还你一句，夸你捧你也会暗含心机。
　　偶然间抬眼看过去恰好与他视线相撞。
　　情。
　　黎钰时向那双黑瞳里仔细地瞧了瞧。若真的有，做一些出格的事也只祸害他自己，不是什么坏事。
　　奈何嘴和腿都长在他身上，奈何不了他。
　　方才垂眸收回视线，对面的檀麒撩袍站了起来，手持杯盏。是了，不当众作妖不是他的性格，
　　“父皇，母后，今日是儿臣的生辰，承父皇恩典，想敬酒一杯，却不想只儿臣自己，平素儿臣便与皇兄交好，就请皇兄与儿臣，共敬美酒一杯如何。”
　　皇帝心情本就不错，闻言龙颜大悦，“准了准了。”
　　“皇兄，”檀麒举着杯盏的手向檀越调转，“请吧。”
　　兄友弟恭都是做出来的戏码，檀越的演技亦是不遑多让，一副好兄长的端方模样。
　　由黎钰时取过酒壶斟满酒，端杯起身，“敬父皇，也敬你今日生辰。”
　　默契点头，两人默契地向皇帝主位转身，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又默契地转头对视。
　　关系不铁不硬，能做到这个份上？连心中有数的黎钰时都有些恍惚。
　　不给她恍惚和反应过来的机会，檀麒一声皇嫂将她拉回了魂，“皇兄酒量甚佳，何不再来一杯。我敬皇兄皇嫂。”
　　开盖有奖，再来一杯。捎上皇嫂，喝两杯等人回他三杯，这买卖算起来不亏啊。
　　眼见着他话刚说完，斟满一杯酒，仰头痛饮，随后将酒杯倒置向众人展示，向檀越所在方向略歪头笑了笑。
　　黎钰时本人不会喝酒，但吴意珏其人千杯不醉。太子妃是黎钰时，合该推却一番，“庆贺生辰这等喜事，我不该扫兴。只是我酒量不佳，便以茶代酒了。”
　　全身上下写着拒绝二字，檀麒撒娇卖萌，非是不肯，“皇嫂，就一杯。”
　　“不妨事，诸位尽兴尽欢，谁都不会扫兴。嗣常想喝多少杯，本王来陪你喝。”檀越已在倒酒，并拦下黎钰时去取茶水的手。
　　换个正合适的场合，说不准黎钰时会与檀麒喝个不醉不休，谁把谁先喝吐尚未可知。
　　而现下，只能看着他二人你一杯我一杯，誓要将对方灌醉喝倒的架势。
　　檀麒你清醒一点，还有事要谈呢。差不多，人也该过来了，黎钰时咽下一口茶水。
　　不多时，经通传，皇帝准允，太后宫中的侍女红着眼圈进得殿中，伏地而跪，
　　“奴婢叩见陛下、各位殿下娘娘，实在是太后娘娘闹得厉害，吵着要找太子妃，奴婢们拦不住，不得已才斗胆来打扰。”
　　皆噤了声，安静得落针可闻，殿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若不是黎钰时常常去陪伴太后，这会太后吵着要见的人大抵就不是她了。
　　再糊涂的老人啊，谁总是对她好，抑或是她最挂念谁。一清醒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到。
　　得了皇帝准允，黎钰时礼数周到地先行离开。
　　踏出保和殿，晌午时分，明亮的阳光晃了眼，虚空之中一片白。身上却是冷的，不知不觉中，冬季要来了。
　　“嫣儿，”太后看着黎钰时伸手要抱，口中喊着，“嫣儿，快、快过来。”
　　檀嫣，她的嫣儿，她唯一的亲生之女，她早夭的女儿。
　　太后她老人家糊涂的极有特点，早些年的很多事记得都非常清楚，人却是一个也对不上号，所以黎钰时经常又当儿子又当女儿。
　　抱着或有一日太后会清醒过来的希望，“皇祖母，是钰儿。”黎钰时纠正她，握住她的双手，拢在掌心。
　　“嫣儿，你的手好冰，你冷吗？”太后抻着脖子急切地问她，还是嫣儿。
　　“不冷的。”去年冬天再冷也不曾冷过丞相府里的日夜，今年应当也不会。
　　“嫣儿不能冻着，去外面玩要多穿点。”太后自黎钰时的手中抽出一只手，摸黎钰时身上穿着的衣服，抬手自额头摸向她的脸颊。
　　“皇祖母。”不再说话，太后浑浊的眼仁里泛起了泪，黎钰时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太后含泪摇头，带着哭腔，“嫣儿，我是娘亲啊，你怎么不肯叫我娘亲了。”
　　娘亲。黎钰时陡然沉默，她没有，从未有过。
　　“你一定是怪娘亲，”太后咧着嘴，哭得凄惨又痛苦，满心的自责和追悔莫及，
　　“怪娘亲没有保护好你，怪娘亲在那天没有拦着她们、拦着她们说带你出去玩。那个冬天真冷啊，我听她们说你掉进湖里的时候，没挣扎几下就找不到了…你就、就躺在我面前，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我不敢碰。我听见你说、说你冷，”
　　黎钰时尤不忍心地为太后擦去眼泪鼻涕，檀嫣的事她有所耳闻，并不意外，温声道来，
　　“皇祖母，嫣儿其实是这样说的：刚掉进湖里的时候，湖里的水灌入口鼻，并不觉得冷。没顶的时候，一只鱼在我眼前游过去，我伸出手想抓住它，但是它跑得太快，溜走了。”
　　“我就去追它，不害怕也不冷，追着追着我发现我回不去了，于是和那只鱼一起游啊游啊，游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温暖美丽。我就在你身边啊，不过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嫣儿不冷，也不害怕？”
　　“不冷，也不害怕。”
　　太后泪流满面。
　　黎钰时已在太后面前扮演了许多故人的角色，时而宽慰时而劝解，以期让她在前尘旧梦中解脱，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
　　更何况，还能在她口中获悉许多宫里人的旧事密辛，日后再去查验真假。
　　将太后哄睡，木支架上一件小女孩的粉色衣裳，杂乱的针线拆下绣上工整的。
　　待阿措来报，宴席已散，各自回宫，檀越回了东宫，檀麒应允前来赴约，黎钰时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计。
　　回东宫的必经之路，湖心亭中，檀麒正在等待，才靠近，酒气扑鼻而来，而本人却毫无觉察，憨笑着对黎钰时摆手，
　　”皇嫂，”


第41章 酒醉 “怎么不早点过来，等你好久。”……
　　“怎么不早点过来, 等你好久。”走近些，听他道，有嗔怪那个味儿了。
　　自从见识过檀麒阴晴不定的脾性和不分场合的挑衅造次后, 黎钰时难得对他客气，“久等。”
　　檀麒示意黎钰时，“坐，”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黎钰时应声落座, 问她，“皇嫂的身体可好全了，背上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疼。伤口很深。”黎钰时如实地答道, “现在已经长好了。”
　　“嘿嘿, ”檀麒醉眼迷蒙地眨巴眨巴, 支着脑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