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回首皆是你 (青橘微甜)

　　时禹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触碰，对傅喆来说就如触电一般，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傅喆想起了一个人，顾延。
　　傅喆几乎是在下意识驱使下就要甩开时禹的手，但偏不巧时禹却像是有心跟她叫板似的反而攥着更紧了。
　　尝试几次，傅喆甩不开被时禹钳制住的手，心底涌起的怒火更是被时禹这个举动激起了好几丈高，她扬起另一只手掌作势就要迎面打过来，时禹愣是站在那，一动不动毫无躲闪的意思，看来是故意等着傅喆出手。
　　这种“你奈我何”的举动，大大的刺激了傅喆火气，她怒不可遏地直接就一个大耳刮子直直打到了时禹右脸——“啪”的一声落下，时禹整个右脸马上就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痛感从“五指印”弥散开来。
　　这一巴掌，掌声响亮，傅喆力度不小。在这一掌打下去的同时，就在他们二人身前不远处就已经有几个耸动的人影在蠢蠢欲动。
　　时禹依旧淡然地对上傅喆那双喷火的眼，以静制动。他手掌依旧握着傅喆，只见时禹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疼的嘴角，听到那些细细碎碎的动静，时禹头也不回的对着那些人影，扬了扬手，示意他们莫要过来。
　　傅喆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哼，世子殿下果然带着一帮牧屿兵！
　　这一刻，傅喆也真是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他是用什么心态来面对她……为什么要故意让她打？
　　傅喆本来就压抑住自己满腔的怒火，她非常想厉声质问时禹，但她隐隐中不愿把局面搞得如此难堪。在她眼里，那个如四月暖阳的少年，曾留给她非常美好的憧憬与回忆。
　　这是自己舍身救回来的生命，但此时此刻的傅喆却又矛盾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夜闯刑场救走时禹，却无端变相坑害了鸿生寺的全部僧人，傅喆实在没有任何脸面面对他们。
　　“消气了吗？”时禹轻声细语对傅喆说了一句。看傅喆心事重重的模样，估计这一巴掌抵消不了她的怒气。
　　傅喆几度欲言又止，她不是听不懂时禹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时禹要这么做？
　　傅喆内心矛盾更是混乱，虽然心里想不通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诸多问题，但她还是觉得必须把话跟时禹说清楚，只是当话到嘴边时，傅喆语气不自觉又加重了。
　　“你，是牧屿的世子殿下，眼下这个局势，根本不是我消气就能解决的，时禹，我们之间的立场，根本不可能再继续做朋友，你所做的那些事，不，牧屿军对鸿生寺……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们。”话落时，傅喆眼圈都泛了红丝，她哽咽地看向时禹，她多不愿把矛头指向时禹，目光交织着浓烈的矛盾情绪被时禹看进眼里。
　　时禹相信傅喆对他是有情有义的，不然在见到面的一瞬间她已经拔剑……
　　此刻，时禹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英朗的脸庞也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变化。
　　傅喆不知道一个人要多么恻隐才能完美的把自己所有情绪都掩藏得那么深，不为人所察觉。
　　时禹没有接话，他想伸手去抹掉傅喆那不争气的眼泪时，傅喆本能就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诧异的顿了顿，尴尬地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无话可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犹如坠入冰窟，时禹无言地收回手，背到身后，看向湖面，平和的说话，犹如这是跟傅喆家常闲聊似的，“姐姐，你清瘦了许多……人活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苦行，要懂取舍，才能走得更远。”
　　看不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世子殿下就把人生看得那么透切，但这话在傅喆耳朵听来就无比讽刺：“你拿人命来做你的‘取舍’？！鸿生寺僧人有什么错，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是我把你送去那里避风头救治的，你要杀要剐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于你有恩，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怎么下得去手？！傅喆那歇斯底里的爆喝，把心底所有冤屈都嚎出来！
　　时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眼角发红嘴唇微颤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的女人，他理智地沉声反问傅喆，“姐姐，人若不懂得取舍，根本就寸步难行。你认定，鸿生寺所有人都是我下的毒手？”
　　傅喆闻言忍无可忍一把揪起时禹的前襟逼视着他，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清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世子殿下，时至今日，您还当我是个冤大头吗？！就算不是世子殿下亲自动手，我想，以您的身份地位，只需要一个命令，鸿生寺还能幸存？”
　　闻言，时禹不可置否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姐姐其实心里也跟明镜一般，看着温厚纯良，却大智若愚，我不是来跟你赎罪也非忏悔，我就是来看看你。”傅喆越是激动时禹越是平静，形成强烈的反差，二人像是较上劲的你来我往招呼着对方。
　　傅喆活了两辈子从来没像今天一样盛怒，时禹的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你！从前！我还真以为你就是像个小羊羔一样，装得那个叫好，在你眼中，鸿生寺僧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在我眼中，你的命跟他们是一样的，能救得我都会竭尽所能，但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舍命相救一个敌国世子……如果说时禹此前都能装得安然无恙，那么现在，傅喆一句“后悔了”就像一把利刃直插他的心脏。
　　但他依旧镇定自若似地追问，“后悔救了我？其实我并没想过你会来救我，活了这些年，只有两个人拼过命救我，一个是我母妃，一个是你。”
　　时禹说这番话时，傅喆终于从他眼中读出了寻常人都会有的“悲伤”。
　　“时禹，我只想听一句真话，你为什么非要杀了那些僧人……连方圆大师……为什么？”傅喆把“为什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每问一遍就好像把盐又重新撒在伤口上一般。
　　时禹神色隐忍了许多傅喆看不明白的情愫，一股悲凉爬上他的心头，“姐姐，你听过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话吗？我父王是不可能留下他们活口的。”
　　此话一落，让傅喆所有的执念追问都成了没有意义的纠结。


第56章 苍天，你真的是逗我玩么……
　　天不遂人愿, 父母，你无法选择，出身, 你无法选择，时禹并没有欺瞒傅喆, 这辈子为他拼过命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生母, 一个是傅喆。
　　王公贵族常有“母凭子贵”的说法。
　　但时禹不一样, 他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时禹的出生得到半点优待, 因为他生母只是平民，而非贵族。背后没有娘家撑腰, 自身亦无权无势, 时禹六岁时，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不知何故被时定舟一剑刺死……
　　从此，时禹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他将外界加诸在身上的喜怒哀乐都藏了起来，不悲不喜不怒不争, 就如一个行动自若的人偶。
　　时定舟让他往东去，他绝不敢往西走，哪怕当初，本就已经分出胜败定局的绫州一役，时定舟心知败局已定，却还是想试试时禹的胆识与计谋，看看这个被牧屿国师捧得天花乱坠的庶出世子是不是真的拥有他另外十个儿子都追不上的天资。
　　这仅仅只是时定舟的一个试探考核, 但时禹不得不豁出命去背水一战。
　　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占利的一战，如何翻身？这个初生之犊跟沈丘北来了数场正面交锋，虽曾三破绫州阗晟军防线, 时禹最终还是因为经验不足败下阵来被俘，才有了后来大殿上时禹不肯跪阗晟皇帝那一幕。
　　但时禹的表现足以让时定舟拍手称快，便暗地派了三队牧屿精英暗卫潜入肇州城营救时禹，时定舟下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只是傅喆比他们早一步救走时禹。
　　命运在冥冥之中似乎早就注定了人生所有的际遇，时禹对傅喆的情感有些复杂，亲情爱情友情好像样样都沾边，却似乎又是个“三不像”。
　　就连时禹自己也分不清，索性就不再想。傅喆拼死相救，处处关怀，而且善良真挚，她给予过时禹的恩情与温暖让他念念不忘，梦里几许流连忘返。
　　大抵，时禹孩童时代缺失至亲至爱的情感无处安放，也许终其一生，他都在寻找那方让自己安心的净土。
　　傅喆对时禹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她所在的方向就像黑暗中一盏明灯，他寻她而去，他为她保留了心底最干净纯粹的位置，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它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它能让你看清人心。
　　面对傅喆那些咄咄逼人的追问，时禹本不想解释太多，说多了，言辞更显得苍白且于事无补，但他还是拗不过自己心里那绞得越来越紧的绳索，只因傅喆说“后悔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这三个字，见血封喉。
　　时禹想刻意隐下恣意翻涌的情绪，但不知为何，他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姐姐，我也是人，也是有知觉有感情的，但是……我无能为力，鸿生寺不是我不愿保下他们，是我根本无法左右父王的决定，就连我的母亲，他也不曾为我考虑过半分说杀就杀了……”
　　时禹那被他深压封尘多年的哀伤好像就要在话落后的下一刻即将决堤而出，但同样很快，时禹一瞬间就决然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