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一个腹黑丞相 (wanderkind)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wanderkind
- 入库:04.11
话已赶到了这个份上,怀璧还能如何应答,沉默片刻,闷闷“嗯”了一声。
饶是这声“嗯”字九分敷衍一分模棱两可的真意,苏晏仍觉心头似被暖气蒸了一下,浑身舒泰,窗外的大雪和前半夜雪中的奔波仿佛已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唇角不觉向上弯出一点弧度。
怀璧硬着头皮应完,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盘桓,接着先前的疑虑,问:“虞远与这位昭阳公主感情生隙、反目成仇了?”
反目吗?他也说不上这两人算不算得上反目。
苏晏眸光望着车帷,黑暗中看不清什么,只是一片茫茫的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黑。沉吟好一会,瓷片般的声音才徐徐划过怀璧耳际,不答反问:“你知道同兴元年……死了多少人吗?”
他话音方落,只听着一声勒马之声,瓦当的破锣大嗓盖过呼号风声:“少爷,顾将军,我们到了。”
怀璧从苏晏腿上起身,苏晏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搭在她细瘦胳膊上。她抬眸快速自他脸上掠过,垂下眼,将身子从他手下让出来。
掀开帘子,怀璧当先从车上跳下来。抬眼的一瞬,看见石阶上的人,愣了一愣。
“江……溶月姑娘,你怎么来了?”怀璧拾级而上,走到她面前,舔了舔唇,问。“江”字出口,瞥见她微蹙的眉头,立刻改了口。
江春桃已是隔世之人,她不愿再提,怀璧便不提。
溶月看见洞穿她右肩的那根箭,眼底惊愕微现,继而是心疼,最后却垂下眼眸,淡淡道:“苏大人让我请大夫来,我带来了。”
大夫?
怀璧回头,苏晏已然从车上下来,落落立于阶前。一身白衣已让鲜血染的斑斑勃勃,然而夜雪之下,却现出几分雨打海棠的凌虐之美。
苏晏去时就她请了大夫,便知道她会受伤,还是自己会受伤?
是以备不时之需?还是有置之死地的打算?
怀璧扫过他平淡从容的眉眼,看不出丝毫端倪。
苏晏的伤势已经怀璧简单处理,大夫看过,称并不凶险,开了几服药,嘱咐了句夜间不要受寒,免得高热并发,便来看怀璧。
怀璧行军多年,身上大小伤痕无数,早已成了个惯会捣鼓野狐禅的赤脚郎中。眼下这伤她清楚,乍看吓人,然而位置并不凶险。
要治的话,首要第一件事,便是割开衣裳拔箭。
不行。
伤处在肩头,离胸/部只有寸许,要万无一失地把那箭□□,还不能让人发现女子身份,着实不太容易。
大夫走到床前,欲躬身查看怀璧伤处,怀璧正想着怎么避过,已自榻上整好衣襟起身的苏晏忽然道:“先生为顾将军开几副止血的药便是,顾将军身有隐疾,不便外人窥视……”
“但那箭……”
苏晏道:“我来。先生放心,我自幼患病,闲时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虽不及先生,但如先生所言,此箭位置并不凶险。先生指点一二,料来并不太难。”拱一拱手又道:“不过还请先生在外间相候,如若有甚异变,只好请先生再麻烦一回。”
怀璧听他前半句话,先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听到那句“我来”,一颗心刹那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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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苏晏与她同样在朝为官,让他知道自己女儿身,比一个不知来历的大夫还糟糕。
怀璧支着身子,咬了咬唇,道:“你也……出去……”
“我出去,谁为你拔箭?”
怀璧眸光扫向溶月,正要指她,苏晏却移身过来,先她一步开了口:“她是女子,又不会功夫,力气小……你要多吃不少苦头……”他眸色定定,清致淡然的眼底竟被火光照出几分不容拒绝。
怀璧垂下眼:“没事,我吃得了。”
说话间他已站到近前,宽大的身形将灯烛遮住,亦遮住身后的旁人。在他遮出来的这片半明半晦天地中,只有她一个人。
他垂下头,脸离她只有半寸之距,她下意识往后让了一让,他跟着追过来,轻而温热的鼻息掠过她耳际:“这么躲,是怕我发现什么?”
怀璧心头一跳。
方才苏晏忽然同大夫提及隐疾之时她就已生出惊疑,这么一会,惊疑已如那拉开的弓弦,绷到了极致。
然而极致之后反是渐渐的沉定。
猜度着苏晏目下的所知所晓,怀璧捏了捏手心,仰目道:“苏大人不是才和大夫说过么,本将有隐疾。”
什么样的隐疾生在肩头?
这样的借口几乎是纸糊的,都不用戳,风刮一刮就破了。
可这纸糊的借口却是苏晏自己抛出来搪塞大夫的,他自己没有道理扇自己巴掌。
苏晏就算猜到她是女儿身又如何,过了今晚,谁都别想再近她的身。
无论她是何时露了马脚,苏晏为人小心,若不得实证,断不会贸然捅破这层窗纸。
就算到了最坏的时候,也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想着,怀璧咬了咬牙。然而下一瞬,却觉他衣袖拂过自己身前,抓住了自己小臂,未与她争辩,只淡淡说出一句:“我知道。”
因为受了风,他的声音沉而微哑。一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之后又跟了两个字“信我……”
这两个字却十分郑重,说时鸦羽般的睫毛缓缓垂下来,像关上了一扇厚重的门。
门后关着他们两人,只有他们两人。
怀璧忽然想起方才苏晏下车时,明月照出的一滩血。
夜色泠泠如刀,剖开一颗丹心,而那血,就是心剖开的痕迹。
燕归楼中的那节素布,此刻的“隐疾”,怀璧几乎可以确信,他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信他吗?
虞远信昭阳最后绝望自戕于鸣风山;采石镇老小信了她顾家人以致全村被屠……“信”这一字,左“人”又“言”,何其简单,一个人不用做什么,只要开口,便可妄而谈之。
可又是何其艰难。不要求多少实迹,没有任何保障,只是空口,单凭两人间莫名其妙的感觉。
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就是如此?
怀璧微垂双眸,眼前浮动苏晏过往的、少年时代的恶形恶状,和这些时日来常常露出的略带一丝狡黠之气的笑。
他多智善察,有见微知著之才;待人冰冷,纵是笑时,亦犹如三月春寒复至,令人心生惶惑。骗起她时更是信手拈来,似信手逗弄一只小猫。
无论怎么说,都是不怎么可信的。
然而那一摊子血却在怀璧眼前挥之不去。凛凛霜辉下那一滩子赤红赤红的血。
怀璧没有将手臂抽出来,抬眸迎向他,良久,轻轻翕动唇角,说了一句:“来吧。”
溶月和瓦当早将所需一切准备停当。室内加了烛火,一片煌煌。准备好后,苏晏将瓦当赶了出去,只剩溶月侍候床前。
双剪一开一合,轻轻撕开肩头衣料。那支箭是自背后/射/入的,箭杆已被锯去。
怀璧趴在床上,感觉到一丝冰凉漫过自己肩头,不知是剪刀背,还是苏晏的手指。
衣衫一点一点被剪开,伤口与衣衫连接的有些地方已然凝结,饶是苏晏尽可能手下放轻,还是能感觉到她肩头微微动了一动。眸色微沉,被烛火照出盈盈光芒,仿佛亦动了一动。
怀璧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滞,略有些刻意地笑了一笑,道:“不用畏手畏脚,我不怕疼……”闭了闭眼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方才是姿势不对,我现下趴好了,大人动手吧。”
苏晏垂了眼,怔怔对着那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复动起了手。
怀璧轻轻笑了笑:“苏大人方才还说自己力气比女子大,能拔的利索些,现下这样掣手掣脚,倒不如换了溶月姐姐来,我还少疼一会。”
苏晏剪着她伤口的手顿了顿,沉声回了句:“少说话,省点力气。”血染的衣衫如覆在零落碎花上的尘土被拂开,露出掩映在其中洁白的梅瓣,可那梅瓣上却隐约可见雨打风吹的痕迹。就在这新鲜的伤口旁边,还有数道或点或条状伤痕。疤痕虬结,似褪了色的老树枝干。
苏晏呼吸微微一滞。
怀璧压根未把苏晏的话放在心上,又轻笑着开了口:“苏大人快动手吧。我不怕疼。这样的伤,早习惯了。”口气十分轻松,苏晏的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
她脊背消瘦,肩膀薄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起。分明一副少女的骨架,却跌跌撞撞将自己撞出了男儿的坚硬。身陷囹圄时,她便在那四方桎梏中咬紧牙关,别的没有时,她就拿这样一副身躯硬生生去承受、去撞开枷锁。昔日在他家,她亦低过头、服过软、说过不少软话,然而说到底,那骨子里却尽是一腔不屈不挠。
不屈不挠到了今日。
换了别人,当日是否会选择逢迎他、安心在他的庇护下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