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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出一个腹黑丞相 (wanderkind)


  二百两银子,这样的书,买一屋子都够了。
  有钱人的精神追求她一个泥腿子着实不懂。
  京中有花重金看虎斗取乐者,有为美人一笑一掷千金者。
  就连段青林那等鲜少玩物丧志的人,胡乱花起钱来也是叫人匪夷所思。
  百两银子买的生肌膏,连封都没开,就稀里糊涂送给她了。
  不过别说,一分银子一分货,那生肌膏当真好用,她脸上弯刀留下的一道疤,军医都说了多半会留痕,只抹了几天,就好了。
  怀璧当然没那么大脸自比成一笑千金的美人,料来对苏晏而言,观她写字大概与看虎斗无异吧。
  其实也不难理解,薛守他们还会花个几文钱去耍猴。
  她毕竟还是个有封赏、有品级的朝廷大员,怎么着,也是猴王那个级别的。
  现下,猴耍也耍了,再扣着猴当长工只怕就不合适了吧。
  那样的话……
  要加钱。
  苏晏听她说完,凑过来看了看她那些拙朴而嚣张的字,忍不住轻叹口气,将那摞纸拢一拢收起来,顺口问:“将军这些年呈给陛下的折子都是自己写的吗?”
  “不是。”干脆利落。
  嘿,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告状啊?我告诉你,武将不自个写折子那是军中惯例,你有种把段老元帅也告了啊!
  旋即反应过来——他可能还真有种。
  巡察一趟幽州弹劾了十几个官。自家乡里乡亲的,有些逢年过节还上他家送过礼,甚至小时候给他包过红包,说弹劾也就弹劾了。
  赶紧收住自己信马由缰的嘴,将挑衅的话吞落腹中:“自己也、也写。”
  “将军军务繁忙,还得拨冗写折子,这般安排,实在是浪费将军精力、浪费才干。”
  “就是!就是!”一句话说出她这么些年的心声,怀璧忍不住拍案附和,附和完对上苏晏不动声色的笑,忽然明白又落入了他的圈套。
  苏晏此刻就像马戏团的驯兽师,鞭子一挥,怀璧就兴高采烈地往那火圈里钻。
  加钱!加钱!
  怀璧愤愤想,不待他问,破罐子破摔地添了一句:“我们武人最烦作文章,都是军中书佐写,只有段大将军是个例外,他文韬武略,样样都行……他也替我写过几回。”
  “段大将军?”苏晏眉头一蹙:“段青林?”
  “嗯。”
  怀璧随口应,一抬头对上苏晏的眼,发现他眸色渐深,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苏大人怎么了?”
  又在琢磨什么损招?
  坏水都漫到脸上了。
  怀璧想着,却听见他道:“没什么。将军以后的折子,下官帮你写吧。”


第27章
  一般自称“下官”的说这种话,都要客套性地添一句“将军若不嫌弃的话”。
  苏晏言语上从来滴水不漏,此时却少了这句,使那句原本当是提议的话变得像个命令,有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意味。
  怀璧一愣,默然片刻,忽然沉下脸:“苏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苏晏没想到她会陡然这么问,措手不及之下依然应对从容:“将军上阵杀敌、勇猛无双,这等案牍之事……”
  一番套话还未说完,就被怀璧打断:“我是问你,今日在街上,你为何帮我?”
  怀璧虽是武夫,却并不愚蠢,亦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苏晏嘴上恶毒,算计使坏无一不缺,今日行为亦可以说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然而细究之下,其实却是在帮她。
  这也是她忍着耐心当真为他抄书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钱。
  虞远案牵连之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白日客栈中苏晏也说了,昭阳公主见过虞夫人,而她和虞夫人长得十分相似,如果昭阳公主借此兴起风浪,那么诚然段家和十七皇子才是最终目标,首当其冲祭天的却只会是她。
  白天苏晏那一瓶墨泼地恰到好处,至少暂时将她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
  苏晏可不像是急公好义之人。当年的苏小少爷一张嘴就恨不得往人脸上喷毒液,如今这样子,亦不过是小鬼变成了大鬼。
  听她问完,苏晏似乎早有所料,沉默片刻,伸手剪了剪案上烛心,灯火猝然一亮,将他笼在一片辉煌之中,他立于这明亮中心,身后的阴影拉的很长。须臾,心不在焉地开口:“我说不为什么,你信吗?”
  怀璧抿唇:“不信。”
  这种话拿去骗鬼,鬼都觉得遭了冒犯。
  苏晏当然不在乎鬼的感受,见她答得干脆,转而一笑:“很简单,为了我自己。”
  废话,难不成还是为了隔壁的张大爷王奶奶?
  怀璧没有应声,对于这种装腔的废话她不觉得有什么反应的必要。鹰隼般的目光锁住他,半施压式的令他继续说下去。
  “将军别拿这逼供的眼神看着我。”苏晏笑意荡开,“你也说了,我好歹算是帮了你。”
  怀璧不语,右脚却忽然踩上桌沿,长臂一拂,自靴筒中利落掏出一把匕首,往桌面上随手一撂。匕首顺着桌面轻轻划出几尺,划到苏晏跟前,苏晏一伸手就能将它捞起来。
  怀璧方冷笑:“本将逼供从不靠眼神,靠这个。怎么样?诚意够不够?”
  苏晏眸光在那匕首上一点,三心二意的笑一下子亦“显得”有诚意了许多:“我帮将军,是为了苏家不倒。”
  怀璧望着他:“具体点。”
  “现今陛下年迈,皇储未立,京城风向瞬息万变,下官亦只是想多为自家打算而已……”苏晏侧身对着窗外,徐徐道:“眼下诸皇子中,就数三皇子与十七皇子拥趸最广、有望一争。十七皇子母宸妃乃段氏女,是段老元帅的胞妹、段大将军的姑母。段氏手握重兵,十七皇子又深受陛下宠爱……两位皇子争锋,我下注十七殿下。”
  苏晏声音难得沉沉,令怀璧为这种声音所惑,几乎无暇去辩驳他话中的真假。
  “你想讨好十七皇子?为何不从段家入手,反曲折在我身上做文章?”
  苏晏眸色深沉,笑却浅浅浮在唇边:“将军不知是否听过,幽州苏氏与塞北段家宿怨颇深,有言老死不相往来。”
  听过。
  幽州谁没听过?
  茶馆现而今还传着十多个版本。
  从十几年前开始传起,每年至少一换,能养活全幽州几十个说书先生。
  有说段老元帅拐了苏老公爷青梅的;有说拐了他小妾的;还有说拐的是他家女儿,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
  反正传闻里段老元帅成天别事不干,尽爬苏家墙头拐人女眷了。
  倒是没有反过来说苏老公爷反拐段老元帅身边女眷的。
  原因无他,只因苏家主母太过强悍,悍妻之名传遍整个幽州。拐了搁哪呢?
  只怕不等段家翻脸,苏老爷就被丢出家门了。
  传闻细节或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段苏二氏早些年曾融洽过,并不像如今这般别劲。
  怀璧听到这里,脑中一根八卦的弦被猝然拨动,耳朵立刻竖起。眸底映着的两蔟烛火之光,仿佛自心底燃起,带着灼灼意味:“听过,不过不知传闻……有几分可信?”以及……哪一个传闻可信?
  啧啧,她听了五六年故事,难得见了活的当事人,对方还肯自愿剖白,能不兴奋?
  就差直接怼上脸问:“苏晏,段老元帅爬你家围墙了没有?拐你家谁了?”
  苏晏见她一脸掩藏不住的兴奋,猜到她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唇角微微抽动,良久,终不得不令她失望地正色道:“家父和段天纵的确有隙,不过非关风月。他们当年皆是虞将军旧部,是虞将军之死令他们生出了嫌隙。”
  ……就、就这?
  听到非关风月,怀璧耳朵就耷拉了下去,一颗沸腾的心似被兜头浇了一捧冷水,像一条将死之鱼一样在胸腔里不甘心地扑腾了一下。
  苏晏的后一句话好半天才在她脑中落地。
  然一沾着她脑壳……
  “你说什么?虞将军之死?!”怀璧的心回光返照似地一跃三丈。
  她的巨大反应令一些秘密几乎昭然若揭,苏晏假装没注意到,只是道:“家父觉得鸣风山一役……有些蹊跷。”
  虞远是在鸣风山大败后自刎的,其后虞远通敌案持续发酵,大理寺于一年后盖棺,认定虞远畏罪自杀。
  说鸣风山一役有蹊跷,其实便是在说虞远案的结论有蹊跷。
  苏父这是对大理寺盖好的棺材有异议、想挖大理寺的坟?
  据闻当年大理寺审判僵持不下时,天子私底下亲自有所授意,才让虞远案有了了结。挖大理寺坟也就罢了,这要深究下去,岂不是在刨天子的坟?
  他们这些做文官的,“谨言慎行”几个字堪比和尚的“阿弥陀佛”,几乎是刻在心坎上的。
  而苏晏竟随随便便就和她交了这种底?
  这厮要干什么?
  灭她口,还是试探她?
  无论是哪个,都大可不必将自己搭进来。
  拿昭阳公主借力打力,远比这么端着屁上茅房轻省。
  莫非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个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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