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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出一个腹黑丞相 (wanderkind)


  “照说不应该啊,瓦当的手艺十来年都没出过纰漏,莫非是我今日伤重影响味觉,尝不出味道?”舀了一勺汤,十分自然地转向怀璧:“顾将军你尝尝,是我味觉的问题,还是瓦当盐放多了?”
  怀璧一听说尝汤,眼底精光一露,脚下意识向他迈出两步,又顿了一顿,整整衣襟,作出“勉为其难”态:“苏大人若是因伤重失了味觉,可不是小事,我这就替苏大人试试。”
  这两句客套话已是她耐心的极限。
  说完顾不上让苏晏换个勺子,亦顾不上自己动手,就着苏晏递过来的盛满汤的勺子,吸溜了一口。
  一口入舌,那温暖香醇的鲜美味在舌尖打了个滚,几乎是雀跃地,顺着喉咙跳下去。
  怀璧浑身一震,如打好盹的猛虎抖擞起了精神。
  一抬眸对上苏晏征询的目光,怔了怔:“太快了,没、没尝出味呢!”
  苏晏笑着又喂了她一口。
  这一口,怀璧已早有准备。摸了摸鼻子,将眼底的贪婪一收,几乎是那口汤刚下肚,就一拍桌子,皱眉道:“咸!太咸了!苏大人还受着伤,宜饮食清淡,哪受得了这个?”
  “哦?真是汤咸,不是我味觉的问题?”苏晏挑眉。
  “不是!就是咸,定是瓦当手抖,一下子撒多了盐。”怀璧斩钉截铁:“不信……不信我再喝一口!”说着就去抓那勺。
  苏晏淡淡笑着,任由她又舀了一勺送进口中,不动声色地得寸进着尺。
  冷白汤匙与那朱唇轻轻相触,白者愈白而朱者愈朱,似樱桃肉上浇了酪浆,更衬出了那果子的丰润饱满,令人想……
  苏晏脑中蓦然跳出一些旧事,别过眼,下意识舔了舔唇,却还是觉得喉咙干涸。
  偏生她那模样又是无防无备的,似小兽一般,一双明亮的眼,满满装的,都只有那碗汤。
  苏晏暗叹自己“活该”。
  “咕噜”一声,那口汤火镝一般顺着喉管射/入腹中,带地整条喉管都生起一阵暖意。怀璧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对上苏晏的眼,她立刻反应过来。快速转动脑筋,想着怎么再骗到下一口。
  苏晏将她这一副聪明外露的模样收入眼中,忍不住一笑,不待她唱念做打使出十八般武艺,已皱眉轻叹:“哎,可惜这一碗好汤,瓦当起大早去南市农家挑的鸡,炖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加了各种名贵山菌……可惜,实在是可惜!”
  一连三个“可惜”,口气层层递进,捧汤盅的手臂亦随着叹气之势微微浮动。怀璧生怕他一个手抖将那汤盅摔到地上,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打定主意他要是有什么异动,就舍了尊严,扑过来护食。
  苏晏觉察到她目光,忍着笑,话风忽然一转:“不过我听闻在塞北久待之人,口比旁人要重些……”
  怀璧一愣,旋即捣蒜般点头,从没一次附和苏晏附和地这般勤快卖力:“对!汤咸只是相对的,苏大人是病人,吃不得咸,但我们塞北人不怕咸,多咸都不怕!”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苏晏假装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下巴微微一抬,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对哦,将军亦是塞北人,那口味……”
  怀璧不等他开口,急急接:“我口重!特别重!”
  苏晏笑着将那盅汤递过来:“不知将军可否为下官分忧……”
  怀璧忙将那盅接过来,挺胸抬头:“咳咳,我大盛仓廪虽足,但食不果腹者尚有人在。本将不忍见这食物糟蹋,只好勉强为之……”
  苏晏微笑颔首:“是,将军高义,下官实在佩服。”


第25章
  苏晏看着她咕咚咕咚将一碗汤喝下去,唇畔的笑如投石入湖,缓缓漾开波纹。
  平素看着冷静锋利,其实到底连桃李年纪都未到。此时放下戒心,少女模样便从那冷硬的壳中不经意冒出头,似破壳而出的雏鸟一般,左右张望,眼底世故尽收,只余一片令人心疼的天真。
  大概因为一路打马,发丝被风吹乱,有一绺未簪进去,悬在额际,飘飘摇摇。因为常年束着,发尾微微蜷曲,现出一点柔软之态。
  这柔软仿佛垂在苏晏心尖,羽毛般扫来扫去。他觉得有些痒,一时竟有些想伸出手去揉揉她脑袋。
  抚抚她额边那点细碎的绒发。
  到底没有真那么做。
  其实这汤本就是为她备的。
  午后听闻她去了北军校场,就敦促瓦当熬起了汤。段天纵治军,讲究从严从艰,时时防着人因过于靡适而堕了坚韧之心,连自己儿子也不例外。自有记忆时起,段青林就没睡过一张柔软的床。
  是以北军营的伙食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差。而且放饭的时间极短,但要误了时辰,就只能饿着肚子过夜。
  北军营有个旧武库,十几年前就荒废了,与饭堂隔地极远。苏晏知道她频去北军营其实是为了那武库,因而怕是没机会吃上一口热饭。
  怀璧痛快喝完那盅鸡汤,一时暖流灌入四肢百骸,舒坦地像在冬日暖阳下打了一个长长的盹。此时给她一匹马,她能不带歇口气地追击鞑子三千里。
  但苏晏给她的是一杆笔。
  鸡汤也拯救不了她对写字的厌恶。
  “说吧,抄什么?”怀璧踢着腿走到桌边,手欠地将苏晏一筒子笔挨个摸过,最后挑了根最粗的,理由很简单——不容易折。
  苏晏眸光扫过,见她握笔的姿势与握刀不遑多让,张了张口,仿佛欲说什么,却只是转身从架上取下一本书,没有多话。
  “这是景轩书肆待刊的新书,还没来得及付梓,过几日就要还回去,你替我抄一份,我好将原书还回去。”苏晏将书递给她。
  怀璧随手抓过,一见那书名,眼底却亮了一亮。
  《将军列传》。
  怀璧不喜看书,但和沙场相关的东西倒是没那么抵触。
  心中不耐稍稍平了一些,抬眼觑苏晏一眼,翻开第一页。
  苏晏已转身至架边,抽下另一本书,安安静静翻开。似并未将让怀璧抄书之事放在心上,已抽身忙乎别的事去了。
  怀璧见他垂目摊开的书页中,神情专注,每一翻页,白色袍袖如浮云般移动,衬着暖柔黄光,有几分行云流水的仙气,心中躁动不知何时稍顿,连不平也减了些。
  也许他并非有意捉弄,的确是手上的事太多,腾不出空来抄书,又性子孤僻,不愿出会馆请人,才就近抓了自己当苦力。
  毕竟他们京官越到年底越忙,不像自己,上京述职,纯粹是休假来的。
  算了算了,这年头讨个生活,都不容易。
  像他这样一天到晚挖空心思写人坏话、还要编排地骈四俪六、有理有据的,更是不容易。
  这个点了还在读书奋进,大概是朝中能人辈出、自己又一直升迁无望,有些焦虑罢了。
  虽然努力的方向不太对,但比起灯一上就去花楼寻欢的薛守他们,已算是积极进取的好青年。
  毕竟像她这样天赋卓绝天资过人天纵英才的人实在是少。
  细想起来,这苏晏除了嘴贱心黑,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
  想着,她摊开素纸,提笔饱蘸墨汁,随口寒暄了一句:“苏大人看什么呢?”
  “哦,”苏晏眼皮微掀,卡着书脊单手不疾不徐地将摊开的书一合,“《京都女儿赋》。”
  “……”
  神他妈的没什么大毛病!
  揣着一肚子三昧真火,怀璧握起那根能拿来写对联的笔,在纸面上重重落下一个点,墨汁顷刻穿透纸背,在昂贵的黄花梨桌面上留下一道印子。
  苏晏侧目扫了一眼,对“力透纸背”四个字有了新的认识。
  自重逢到现在,他损失了一本前朝流下来的古籍孤本,一支两三年方能得一支的上等狼毫,一方端州古砚,一瓶一年只出几块、研完调好的宿墨……目下这纸这桌已算不得什么。
  都不知道说她克文房四宝还是克他?
  算了,克就克了。
  “靖安侯陆将军铭者,字惊弦,江洲牖安人也。铭家世世受射……”
  一个“靖”字写完,一张素纸三之去二,只剩下可怜的西南一隅。纸面正中央,左“立”又“青”似牛郎织女,中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苏晏看她写完第一句话,默默转进书架后,又取出厚厚一摞素纸。
  这么抄下来,这本书得有桌子厚。
  再回来时,怀璧已写到第二句的“牖”字,这个字更过分,恰如大开大阖的作风,一点余地都不留,四仰八叉、大大剌剌占了一整页纸。
  就这样,右半部分还没写明白。
  一笔一划仿佛被这冷天冻着了,紧紧抱成一团取暖,上下相覆、左右相盖,粗的粗、细的细,却不约而同地将中间的空白挤得只剩一点可怜的微光,似被小猫扒拉过的线团。
  还隐约仿佛大概漏写了一横。
  苏晏终于忍不住轻叹口气,走到她身后,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小臂。
  下一瞬……
  伴着一声凄厉尖叫,苏晏的胳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少爷,你怎么了?!”窗外瓦当急急问,就差要不顾风化,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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