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一个腹黑丞相 (wanderkind)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wanderkind
- 入库:04.11
苏晏忍着痛:“没、没事……”
瓦当却没有立刻退去,在门口踟蹰半晌,终忍不住吞吞吐吐着开口:“少爷,顾将军,你们玩归玩,但玩、玩的时候,悠、悠着点……”
室内怀璧铁青着一张脸,左手捏住苏晏的小臂,冷道:“苏大人要做什么?”
小子,暗算我?就凭你?
苏晏轻叹口气:“下官见将军抄了这么久,眼睛恐怕有些疲劳,想帮帮大人。”
你会有这么好心?
怀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手。
苏晏向她伸了伸手,示意她把笔给自己。
怀璧犹疑片刻,将笔往他面前一杵,笔尖饱蘸的墨汁被她这么重重一带,一道锃亮的墨“啪”地一下甩上了苏晏衣襟。
墨是黑的,苏晏心情五彩斑斓。
我,何苦来哉!
口中叹着气,手却接过她递来的笔。怀璧让出一个人的身位,苏晏倾身过来,携着他身上独有的药香,混着跟前的墨香,分明极淡雅的两种香气,却刹那呈侵袭之势,令他略略折腰的身形亦显得格外高大。
怀璧仰目望着他的侧脸,微微有些恍惚。
第26章
苏晏左手将广袖一撩,提笔在砚台中重新舔了舔墨,撇去多余的,在怀璧那个门神似巍峨矗立的“牖”字旁,落下一笔。
“诶这个字我写过了,你写下一个……”
怀璧话未落,见他笔下如行云流水,很快一个端正秀挺的“牖”字就已写好。
看看那个缩在角落里、像受了欺负却风骨不减的小“牖”,和自己那个脚踏三山五岳、一方恶霸似的大“牖”,怀璧唇角轻轻抽了抽。
这俩字并排,活活有了一种猛虎嗅蔷薇……啊不,啃蔷薇的感觉。
苏晏的字瘦中有劲、秀里藏锋,似一把君子剑。怀璧虽牛嚼牡丹,但多少还是能嚼出点牡丹香气。
不过他平素若非写折子,一般喜欢写行书,面前这字端端方方,比折子中还楷正,倒像是教书先生写的例字,在为自己打样……
怎么,苏狗,瞧不起我?
我这字写的不就大点么?难道很差?
很差你还叫我写?
怀璧又看了看自己那个“牖”,莫名对自己产生了点被歹人恶意羞辱的怜惜,将那字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顺眼,竟看出了几分英雄豪气。
再回头看苏晏那字——小家子气!
而且还……
怀璧像去草原闲逛碰上了漠北散兵,精神陡然一震——写的好有什么用,连字都写不对!
有些兴奋地将目光投到那本摊开的《将军列传》上,刹那,心中一节断壁残垣轰然坍塌……
“苏、苏大人说的对,这灯光昏暗,写得久了,眼睛是有些疲劳,都有些花了……”
连头带尾十一个字,的确写得挺久。
苏晏笑笑,假装未看见自己转身的瞬间,她将那写着一大一小一对一错两个“牖”字的纸团成团,塞进了袖子里。
《将军列传》,一共十二篇,写得是本朝自开国以来十二位大将的生平。高祖五将,武帝三将,其后三位皇帝,共占了四个名额,到今上,在位迄今已四十余年,却一位大将未出。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或并不仅仅如此。
二十余年前的虞远,可是被世人赞过有杀神陆铭遗风的。
谁料最后却私通外敌,令两万人葬身鸣风山山口。使的那地方如今还多了个名字,叫“夜哭关”,因听闻入夜能听到冤魂哭声。
怀璧曾在“夜哭关”驻过兵,夜里还特意出帐子感受了许久。屁的冤魂哭声,就是风声加兽鸣。
那地方在两山山口,北风乌拉拉挤进这一条狭窄的口子中,加上入夜狼嚎,声确实挺唬人,不加辨别,隐约是有点像鬼哭。
怀璧继续抄那篇《陆将军传》。陆铭,武帝三将之首。当年瓦石川一战,外荡敌寇,内扫叛贼,身负重伤仍灭敌二十万余。使漠北王庭元气大伤,数十年莫敢再犯南土。
但这本书中十二将是按时间顺序排的,陆铭之前尚有高祖五将,他在第六篇。
苏晏为何好端端将这篇抽出来让她抄?
一豆暖光之下,怀璧总算抄到了第三页,耐心已耗了个七七八八。搁下笔,扭了扭手,顺手取过苏晏搁在她手边的茶,准备缓缓再继续写。
茶是温的,苏晏已不动声色换过了两遍。怀璧因兀自与笔墨斗争,压根就未留心这些。
一口暖茶入喉,怀璧才注意到,这茶与往日喝的大异。酸中带甘,倒有些像街头卖的饮品。
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什么?”
苏晏从书中抬目:“酸枣茶。”
那日送她回去,她拽着自己胳膊不放,他便多耽了一会。饶是听见她口中喊着“段青林”十分不快,看着她睡中猫儿一般软软的模样,心中更多浮起的,却是怜惜之情。
这些年,其实他一直在她身后,眼看着她吃了许多苦,却无法与她分担。
这种感觉摧肝折肺,撑着他熬过以重药治眼疾那炼狱般的三个月,催着他从桃源中出来,入仕为官;更迫使他以身入泥淖,在这污沉官场中盘结下自己的势力。
她是飞鸟,他就做一棵树。让她飞得累时,有处停歇;令大风起时,她有处攀附。
他记得病愈后去漠北看她,她梦中抓着自己的衣袖喃喃问:“哪里是家?”
那时他便下定决心,在她下次清醒着问出这个问题时,给她一个宽阔的怀抱,告诉她“这里就是。”
当晚苏晏在她房中待了很久,久到听见了她噩梦中的呢喃。
而酸枣有宁神安定之效。
怀璧又喝了一口,像野猫喝水一般,轻轻砸了下嘴,十分满足。
苏晏垂首书页,将一点笑掩在其中。
昏黄灯火下,他白的有些剔透的肌肤晕了一层光,像瓷器边缘漫不经心描的一点金漆。
这样的人,仿佛不会打嗝放屁,天生与十丈红尘遥隔万里。
怀璧又想起在苏家的简短岁月。
那时他眼有重疾,不能读书,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出门吹点风,回来还跟沾了俗世邪气一样,咳咳咳,恨不得心肝脾肺全咳出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活着,就要好好活。”
他连药都不肯好好吃,还教她怎么好好活?
笑话。
但怀璧却记了很多年。奇怪地,像阿爹那些话一样,记了好多年。
每一回奔袭回来,架着一身眼看要分崩离析的骨肉回到营中,都会想起那句话,然后再累,都要到镇上干一碗熬得浓浓的、汤色奶白、让人恨不得把魂魄浸在当中的羊肉汤,去常胜客栈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
哦,还有花月楼,那儿的酱肘子也不错。
想着,怀璧不觉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一晃,苏晏竟像个阴魂不散的老鬼一样在她脑中蹦跶了这么些年。
不由一阵唏嘘,唏嘘之余眸光下沉、无意瞥到了他书封上大剌剌的“京都女儿赋”几个字……
一口热茶呛在口中。
什么十丈红尘遥隔万里,十丈红尘就在他手里握着!
怀璧又想起那个住在他隔壁的夜晚,那靡靡不绝的声音犹然在耳。
她本能上下打量了苏晏一眼。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他那时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苏晏抬头回望时她脸上正绽出一点奇异的红,在橙色烛火下,无端有了一丝绮丽之态,令她往日冷硬的面容似覆了一层薄纱,那一点锐利如坠软絮之中,荡然无存。
反而使她五官的秀丽脱颖出来。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
鼻梁细长高挺,鼻翼一颗小痣,唯有细看才能分辨出来,隐隐带着一丝惑态。
唇薄而俏,唇尾带锋、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无辜倔强。
才看过的词句一股脑涌上脑中,却选不出一句恰当的。
京都女儿千种妍丽,却独独无她这一种。
怀璧明明心猿意马,见他盯着自己,反立刻气势汹汹地倒打一耙:“你盯着我做什么?”
苏晏被她这声喝问一惊,醒过神,轻咳一声,掩饰性地将书一收,低头走过来:“将军抄到哪了?”
“抄到…陆铭创天枢阁这一段。”怀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努力写小、却仍和乱葬岗的坟包一般东倒西歪的字,揉了揉发酸的腕子。
对于怀璧来说,用劲不难,难的是让她收着别用劲。
苏晏那个秀气的“牖”字启发之下,她终于认怂,撇下那根有判官笔粗的狼毫,选了根细毫。
手持细毫的怀璧,就像头一天拿筷子吃饭的孩子,怎么握都不得劲。
就这么不得劲着,她总算抄到了第三页。
“要么今儿就先……歇歇?我明儿一早还要去北军营,晚上再过来……”怀璧饮完那茶,打了个哈欠。
苏晏方才动笔之后,她就明白过来,这玩意要苏晏自己抄,不过打个盹的工夫,他却硬要她一介武夫抄。
怀璧想来想去,除了为难她,大概只能是摆阔的原因。
二百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