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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救命 (醉折枝)


  直到如愿放空完,犹豫着要不要背第二轮,玄明才做了第一个除了翻书以外的动作。
  他伸手去摸桌角茶盘里的杯子,指尖扣过杯壁,小小的茶杯在他手心里转了一圈,突然从指尖滑脱。
  玄明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次他稍稍偏转,看着那只杯子又试了一次,但依旧没拿起来。
  如愿只觉得这套操作怪异,试探着出声:“打扰。道长是想拿杯子?”
  “是。”玄明的手顿在茶杯旁,“惊扰了。”
  “您……左手不太方便?”
  “嗯。”玄明并不回避,但也不依实回答,“曾扭伤过,手上不太能使力。”
  “这样啊。”如愿点点头,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踯躅片刻,从布包里摸了护手的绷带,矮身挪到他边上,“您连拿杯子都不太趁手,想来是得处理。我做木工活时也常扭伤,用这个包一包能好些,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您简单地裹一下。”
  以防自己像个见色起意的色鬼,她又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比划到脸颊边上,“我保证没别的意思,就当是感谢道长昨天替我折花。”
  她说得太真诚,拒绝反而显得心里有鬼,玄明想了想,把左手伸过去,稍扯起一截袖口:“有劳。”
  如愿立即拆开纱布,覆上他的手掌。她的动作很娴熟,指尖在绷带上跃动,尽可能不触及玄明的掌心,偶尔的触碰也隔着布料,轻灵如同蜻蜓掠过或者花瓣入水。
  一圈裹完,如愿咬断绷带,缓缓抬头。
  玄明只看见那个闷着的头渐渐抬起,一点点显露出光洁的额头、浓长的睫毛,原本蜿蜒在他指尖掌心的发丝脱手,发梢柔顺,在裸露的肌肤上扫过。
  极细微的痒,痒得他指尖轻轻一颤。
  “……好了。”如愿收回余下的纱布,伸出左手,在玄明的视野里缓缓收拢手指,做了个张合的动作,“您试一试?如果有用,会觉得手上能用的力气比刚才多。”
  玄明看了她一眼,笨拙地跟着她的动作,缓慢地张合手指,指根处果然多了股绷带撑起的力道。
  此时唯有风声竹叶,两人对坐在桌边,各伸着左手,手指张张合合,掌心里竹影斑驳,倒像是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戏。
  如愿先停手:“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
  “那就好。您再试试拿杯子吧,我想应该可以啦。”
  玄明依言去拿,这回茶杯不像之前那样滑溜,老实地被他握在手中。他低头啜了一口。
  “……看来是姑且没问题了。”如愿小小地松了口气,双手拍回自己膝上,想想又说,“不过我刚才裹绷带时顺便摸了一下,肌理骨骼都没摸出毛病,那扭伤就很奇怪了……我学艺不精,您还是找医师看看吧。”
  说着说着,她发现玄明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她收声,朝他露出个无辜的笑颜,但玄明仍未移开视线,于是她又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面上仍带着笑,一歪头显得眉眼鲜活,点染出几分比实际年龄更小的天真意味。
  玄明睫毛一颤,倏忽错开视线:“多谢。会去找医师的。”
  “好啊。”如愿应声,估算完剩下的时间,起身朝着玄明稍弯了弯腰,“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回去啦,有缘再见。”
  “好。”
  如愿点点头,把书利落地全塞进布包,如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出门。
  脚踩到门外的石阶上,将要放下竹帘时,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叫他:“道长!”
  玄明略带诧异地侧身,看见竹帘和门柱间露出一张脸,让刚才那一通跑动弄得面上微微发红,眼瞳在太阳底下清澈明亮,映出满堂长风竹叶。
  如愿严肃地说:“要记得找医师啊。”
  然后她又忽然笑出来,指尖在缝隙里招了招,竹帘“啪”一声落下,这回上边那个纤细的影子没有逗留,越来越远,很快就不见了。
  竹帘来回摇曳着重归平静,黑白鹤服的道长默然回身,低头把被风吹乱的书页翻回去。
  但不知为何,翻着翻着,他不自觉地在某一页停下,定定地看着裹在左手上的绷带,压在腕下的墨字和先前在看的那一页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第3章 驱虎 今天是摄政王ver营业
  竹帘被轻轻叩响,知常稚嫩但一本正经的声音从帘后传进来:“师兄,楼太医和徐掌案来了,是例行看诊。”
  玄明的睫毛微颤了两下,收回落在左手的目光,语气倦怠而疏离:“进。”
  知常应声,撩起竹帘。他还不到身量拔高的年纪,竹帘掀得不够高,可怜太医令楼绍和掌案太监徐四海两个成年人倒了大霉,进门得压低脑袋,狼狈得如同弯腰钻洞。
  徐四海倒是低头低惯了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得自由跪得恣肆:“臣拜见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玄明却不看他,低声和楼绍说:“有劳太医令。”
  “分内之事。”楼绍恭谨地点头,在桌前跪坐下来,打开药箱取出诊脉用的脉枕。刚放到桌上,斜刺里探出来一只手,强行把原本居中的脉枕推到了桌面左侧。
  徐四海收手,自觉贴心地谄笑:“殿下请。”
  可惜玄明左手的绷带一直打到腕下,注定不能领这个情,他稍稍侧身,撩起一截大袖,压在脉枕上的正是右手。
  徐四海脸上的笑当即绷不太住,作势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倒是臣妄猜殿下的意思了,殿下见谅,见谅。”
  玄明依旧不作声,看了楼绍一眼。楼绍会意,撩起袖口,指尖搭在他瓷白的腕上,细细诊着指下的脉象。
  脉象时有不同,问的问题却是老生常谈:“殿下可有心悸、难眠、多梦、多汗的症状?或是别有不适?”
  “并无。”玄明如实回答,“只是左手僵直,用不上力。”
  “较之先前如何呢?”
  “重了些。”
  楼绍点头:“请殿下换手。恐怕还是得用原本的法子。”
  玄明依言换了只手,察觉到楼绍落在腕上的视线,随口解释:“用不上力,这样会好些。”
  “……倒也是个方法。只是终究是外力,少用为妙。”楼绍自然不会怀疑玄明,从药箱里取出要用的东西,依次擦洗、点火、烫针,然后把细长的银针刺入玄明的指尖。
  一滴浓黑的血从刺入的地方冒出,蓦地坠落,就像是开了后边的口子,更多的血冒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事前垫好的软帕上,迅速洇开大片的血渍。
  玄明闭上眼睛,任由血从刺痛的伤口往外淌。渗出的血颜色渐渐淡去,软帕也换了好几张,血渍从最开始的浓黑过渡到深红,到最后一张时总算是恢复了常人该有的颜色。
  “请殿下试一试左手是否灵活。”楼绍拔除刺入肌肤的银针。
  玄明仍闭着眼,试着握了握,然后轻轻点头:“辛苦了。”
  “有效就好。”楼绍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替玄明处理好指尖细小的伤口,“殿下一向清心静气,心脉平稳,故而毒扩散得极慢,不至伤及心脉。但就如墨滴入水中,水再平静,墨也会在水中扩散,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如今臣等有法子以药与毒相争,护住殿下的心脉,然则如同驭群狼驱虎,不是长久之计,殿下此次左臂的僵直,也是因药性相冲,不得不放出淤血。”他收拾好东西,拿干净的软帕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手都有点发抖,“此毒怪异,穷太医署之力也无解,恐怕真得是那个解法。臣斗胆,劝殿下早做打算。”
  “是啊,天下偌大,陛下富有四海,又与殿下手足情深,臣这回前来,也是听陛下的命。陛下曾直说,凡是殿下想要的,就是臣等赴汤蹈火也得取来。”徐四海没念过什么书,话说得半文半白,唯独一张脸上的表情极鲜活,层层细纹漾起来,最终堆成个腻人的笑脸,“不过是寻个阴时所生的女子,就在长安城里也能找到不少,这条命能用在殿下身上,是那女子的福……”
  玄明忽然睁开眼睛,看了正在侃侃而谈的徐四海一眼。那一眼平静、淡漠,眼瞳深处有如寒星。
  徐四海突然卡壳,一股寒气从脊后窜起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摆子。他忽然意识到,倘若在紫宸殿里,他是不敢这么说话的,只是这间静室里的阳光和竹影混淆了他的判断。
  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知常一口一个“师兄”的普通道士,而是权倾天下、与皇帝一母同胞的摄政王独孤明夷。
  ——“啪”。
  一个巴掌狠狠抽到了他脸上,御前设的四个太监中的其中一个,就这么在玄明面前拿实手抽自己,脸上全是浮出来的鲜红指印:“臣不该乱说话!臣有罪,臣该死!”
  玄明别开头,不看他演的戏,依旧只和楼绍说话:“请回吧。天气渐热,太医令辛苦了。”
  楼绍摇摇头,听着边上啪啪的大耳刮子声,看了看玄明掌上的绷带:“淤血已放尽,这绷带可要解了?”
  指尖在袖间动了动,玄明将手腕抬离一寸,又搭回膝上:“留着吧。”
  “也可。”楼绍觉得问题不大,“不过殿下也说天气渐热,易闷出汗,于皮肤不好,待殿下适应后,早些解开为好。另外,不知殿下以为,下一步该如何?臣好回去与几位同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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