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离开陇原。”
“你不必离开陇原,我每年来看你。你只管如穆宴溪宋为那般,按你的想法去过活,做大义第一女将军,驰骋沙场,镇守边疆。我便是春归和陈大,日日守着你盼着你,得着机会就来看你,一辈子心中只有你。好么?”
荀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哭声来的又急又猛,将云澹吓到了,忙放下她去捧她脸,口中道歉:“我说错话了是么?你别哭,不愿嫁就不嫁,不想见我就不见我好么?”
荀肆不理他,只拉过他的衣袖盖着自己的脸,哭的昏天暗地。她哭了,屋外的荀良却不咳嗽了,在院中站了会儿,转身回了书房。
荀夫人帮他拍身上的寒气,问道:“不是说去看着肆儿?怎么自己回来了?”
荀良冷哼一声:“不管了!随他二人去!”
“怎么就不管了?”
“管不了。”荀良站在屋外,只隐约听到几句,但能料定云澹说了漂亮话,不然荀肆不会哭成那样。
云澹的确讲了很好听的话,是荀肆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令粗枝大叶的荀肆哭了便收不住,在他怀中抽泣许久方停下来。
月光洒进窗,二人就那样静静抱着,荀肆从来都不是那样知情知趣的女子,却也觉得这一刻太好。
“我想与你出门看月亮。”她轻轻说道。
“一轮弯月牙。好在今年的正月圆月,我们可以在路上看。”云澹说完回身拿了一件衣裳帮她穿上,而后拉着她的手出门。院内静悄悄的,腊梅和桃花的香气混在一起,令人沉醉。他们爬上屋顶,靠在一起,哆哆嗦嗦赏月。
到下一个晚上,二人安安静静出城奔了军营。
一夜之间,大义铁军倾巢出动。兵分三路,荀肆云澹在左路,堵截西凉,与穆家军形成合围之势,将西凉按在袋子里打;荀良带队中路,拦截北敕援兵;宋为严寒带队右路,包抄北都边线。
待天亮之时,荀肆和云澹已上了兰赫山。
兰赫山上奇冷无比。云澹从前并未经过这样的寒冷,在甲胄之内套了一身兽皮,这才缓过来。荀肆倒是不怕冷,只是她来了月事,一直腹痛。
云澹却不劝她。
只在休整之时将她拉到一旁无人处,要她脱下甲胄,在她腹部放了一个暖水袋。荀肆眼睛睁大,欲开口问他,却听他说道:“你的日子我记得。”
荀肆红了脸,轻轻推开他:“别闹。”
“嗯…待下次休整,再为你换。”云澹也不与她拌嘴,只这样叮嘱。
“要与大家表明你的身份吗?定西去开尿,听到有人在猜跟在我身边的人是谁,说从前未见过,名册中也没有。”
云澹摇头:“安心打仗。若知晓我的身份,都只顾着护驾,仗没法打了。”
“那…总不能说你是我养的面首…”
云澹幽幽看她一眼:“你试试看。”
荀肆嗤嗤笑出声,趁人不备在他唇上轻啄一口:“该开拔啦!”
第84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十二) 正文完
引歌听到屋内窸窸窣窣响动, 是韩城起了的声音。
“您要走了?”她轻声问道。
“是。”韩城答道。他回身看了眼引歌,她双手裹着衣裳坐在昏暗之中, 本就瘦弱之人被暗光噬掉了一层轮廓,只剩细细一条。他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向她点点头。
“您保重。”引歌的声音很轻,轻到落进韩城耳中似一句呓语。
他走进月色中,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了,一切归复平静。引歌坐在那里静静听了会儿,他的脚步声彻底没了, 这才缓慢起身。
她来的时候身无一物,这会儿仔细看看,倒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不, 她不再是贱民了。
她掌了一盏小灯坐于桌前, 一支笔握了良久终于落笔, 是写给韩城:“别放在心上。引歌。”
引歌要走了。
她要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日复一日在她的梦中。她睡在乌篷船里,乌篷船飘在碧绿的河面上, 阿婆缓慢摇着船桨, 口中唱着一曲悠长小调。那个地方她以为此生回不去了。
她出了门,走进夜色中。
这些日子, 陇原的街巷早已长在她心中,手边是谁家的院门,街角又长着一株什么样的树, 哪家的女子早起梳妆,她都知晓的清清楚楚。她缓步走出陇原城,对着那扇破败的城门, 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
眼前的那棵秃树上挂着一只羊。
一只被放了血的羊。
定西跑上前去,见那羊脖子上挂着一颗兽牙,那兽牙他认得,从前荀肆脖子上挂的那颗。韩城送她的那颗。他拿起短刀将绳子割下,羊尸扑通一声落到地上。弯身捡起那颗兽牙,跑回去递到荀肆面前。
荀肆接过那兽牙仔仔细细的看,上面还沾着血。那晚韩城府上出事,丢的就是这颗兽牙。而今这兽牙被挂上一头死羊脖子上。
云澹在一旁看着,凝神思考。
“怎么不说话?”荀肆轻声问道。
“借一步说话。”云澹向远处走了几步,二人站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韩城而今在哪儿你可知晓?”
“按计划,他应当在去北都的路上了。”
“去北都做什么?”
“引蛇出洞。”
云澹沉默半晌,方问道:“太险。呼延川其人狠毒,且性子阴沉不定,万一他识破你们的计谋,韩城处境定会极险。”
“赌的是呼延川的贪念。”
云澹看了荀肆半晌,缓缓说道:“呼延川有什么贪念?依我看,北敕马上就到他手中,哪里还需要贪?他的贪念是你,你说你要引蛇出洞,搞不好便是羊入虎口。”
…他训起荀肆来一套一套的,训的荀肆睁大了眼:“听你的听我的!”
云澹忙住了嘴而后笑出声:“听你的,你是将军。”
“那不就结了?”荀肆哼一声,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撒腿跑了。
云澹站在原地思量许久,方对静念说道:“呼延川应是知晓我来陇原了,但并不知晓我随荀肆一道出征了。放出消息吧。”
“为何?”
“她既然要引蛇出洞,便将他引到这里来。这样,左是穆宴溪,右是荀良,她能有万全之法。”
“荀将军不与您说,兴许就是担忧您的安危,不敢用您去赌。”
“大可不必。”云澹看了静念一眼。若韩城因此殒命,荀肆又能心安了?
===
西北卫军疾行四百里,在兰赫山以北一百里处扎营。
这是云澹此生走的最远的一次。他站在营地朝北望,绵延不尽的枯草雪原,是他从未见过的河山。心中不免被触动,想起尚年幼之时老祖宗与他说的话,老祖宗说有生之年,当去远行,亲历江山,才能怀有敬畏之心。云澹从前不懂何为敬畏,此刻懂了。懂了,便深觉肩上担子之重,再不能轻易放下了。
荀肆在远处看他许久。
他的背影被夕阳镀了一层金黄,营地炊烟到他身边几缕,要成仙了一样。
缓步到云澹身边,手背轻飘飘碰到他的,被他反手握住。
荀肆回身看看,有三两人驻足朝他们望,她也不在乎。回过身去与他一同看山河之大。
“这下我知晓你为何喜欢陇原了。”云澹低声说道:“这样的天地我也爱。”
荀肆偏头看他许久方说道:“甫进宫之时你拿着阿大的折子来问我,北敕来犯,是守是打。”
“你说自然要打。”
“是。要打。”荀肆手指着远方:“打到那里,打下的江山你好好护着。”
云澹没有说话。
只将她拉进怀中抱着,直抱到日头彻彻底底落了下去,定西在远处唤他们,这才拉着荀肆的手朝营帐走,将她送到营帐口:“去睡吧!”
“不进来一同用饭?”荀肆偏着头问他,他却摇头:“不了吧,孤男寡女,不好把持。”
荀肆眉头一挑,老夫子又酸腐了呢。一挑帘走了进去,又蹑手蹑脚走到帘边,将脸贴到帐篷上听他的响动,听他踏雪走了几步,脚步声咯吱咯吱,那脚步又近了,停在她的营帐前。荀肆咬着唇,手探到帘外,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营帐内并未掌灯,只燃着两个火盆。昏暗之中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又慌乱异常。荀肆向前一步,脚尖抵到云澹的脚尖,他微微后退一步,荀肆又跟了上去,直至他无路可退。
“你躲去哪儿?”荀肆轻笑出声:“都到了本将军营帐内还想逃?”她像个地痞无赖去调戏那大家闺秀,口吻轻佻,心却怦怦跳。
“等我迎娶你,荀肆。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对你。”云澹低声求饶,他日日夜夜想她,何尝不辛苦。但她是荀肆,他不愿她背负任何一点污名。
“你说的对,等你迎娶我。”荀肆轻推他一把,猛的掀帘走到营帐外,突然大声喊道:“本将军今晚成亲了!!!!成亲了!!今晚!!”那声音打破了宁静,传出很远很远。
“荀肆!”这一句将云澹吓的半死,掀帘跟了出去,却听到周围想起吼叫声,敲打铜盆的声音,火把跳动,有人唱起了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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