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又是一声长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此事我早觉不妥,你才刚行冠礼,枢密院副使这样的官职于你还是太重,何况这差事的干系又如此之大——我去与父亲说,等过了年,去和陛下讨一个恩旨,将你调到我身边做事,再不然去翰林院供职,总强过办这掉脑袋的差事。”
齐婴闻言欲言又止,默了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只答了一声“好”。
齐云见他不反对,也很是高兴,转而笑道:“对了,我昨日听母亲提起,说姑母今日要来,此时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姑母?”齐云挑了挑眉,“姑父不是在临川任太守么?郡守休沐也不得离职,姑母怎么会回了建康?”
齐云答:“姑父外任也有四年了,据说等过了年会有新的任命下来,届时便可调回建康。此事是父亲点了头的,姑母这次带瑶儿回来,也是为了先安顿好一切。”
齐婴问:“瑶儿也回来了?”
“母亲是如此说的,”齐云笑道,“算起来,瑶儿今年也当有十二岁了吧?她从建康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四年过去,想来模样儿当变了不少——我记得她小时候便最喜欢你,家中这么多弟弟妹妹,你似乎也最喜欢她。”
齐婴笑了笑,想起赵瑶小时候粉雕玉琢年画娃娃一般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那丫头最会撒娇,姑父姑母也是偏疼她。”
齐云笑着称是,又说起近日他女儿徽儿闹的小笑话,讲着讲着慈父之情便再兜不住,一路说回了府门口。
回到府上,姑母果然已经到了,正在堂上同母亲说话。尧氏见齐云和齐婴回来了便问:“你们父亲呢?怎么不见他?”
尧氏今年四十有二,但瞧上去依然美丽端方,尤其一双凤目生得极美,齐婴的眼睛便生得像她。据说当年齐璋对尧氏一见钟情,即便尧氏出身并不显赫,只是小官家的女儿,但仍亲自求娶为正妻,婚后也一直恩爱有加。姑母年纪比尧氏小上一些,但瞧着却比尧氏苍老,很瘦,脖子细长,并不很美。她出身于齐氏,虽是庶出,但她的生母当年便与祖母交好,是以出嫁时嫁给了前朝太傅之孙赵润。赵家如今虽大不如前,但毕竟出过一位太傅,也算找了好人家,这些年齐璋又一直提携,赵润如今官声不错,往后当还有升迁之机。
齐云和齐婴向母亲和姑母行过礼,齐云又答:“陛下召父亲商议政事,我们便先回来了,父亲说他晚些时候回来用午膳,请母亲放心。”
尧氏笑着点了点头。
姑母也跟两位侄儿打过招呼,待他二人入了座,又笑道:“瑶儿那丫头,路上便一直嚷嚷着想念哥哥们,方才下人们传话说你们回了,她却没出息地躲到屏风后去了。”
说着便朝堂上的屏风瞧过去。
堂上伺候的丫头们闻言皆是笑,尧氏也笑了,朝齐婴道:“瑶儿那孩子自打来了便一直问你是不是已经将她忘了,我说没有她却不信,如今你既然回……”
尧氏话音未落,便见一个俏丽的身影一股风似的从屏风后钻出来,直扑到尧氏怀里去,满脸通红地拉着尧氏的袖子说:“舅母你怎么这样说瑶儿的坏话,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给你剥莲蓬了!”
那少女十二三岁年纪,一身绯裙,生得杏目琼鼻,既有孩童的天真,又有少女的娇俏,声音清脆宛如黄鹂,一双嫩白的小手拉着尧氏的袖子撒娇,甚是讨喜。
婢女们见状都是捂着嘴笑,赵齐氏见女儿这般没有体统立即便板起脸要训她,尧氏却疼赵瑶疼得紧,摆摆手同小姑说:“快别说孩子了,家里这几个被他们父亲教的一个个都太过板正,要我说都没什么好,像瑶儿这般才是讨人喜欢。”
赵瑶闻言,悄悄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又听她舅母笑着说:“不是说想念哥哥们吗?喏,去同他们打个招呼。”
赵瑶闻言小脸儿泛红,朝两位坐在香木椅上的两位哥哥瞧过去。
她虽自小跟齐家的几位表哥相熟,但毕竟四年没有见过,总是不如小时候那样熟稔了。她还在建康的时候齐大哥哥就已经是朝廷命官,不常带着她一起玩儿,齐二哥哥十四岁就成了少年榜眼,入仕也极早,其实也不大带着她,她同齐宁和齐乐最是相熟,只是她自小便最喜欢齐婴、素爱缠着他,当初父亲外任离开建康时,她还曾跑到齐家抱着他痛哭流涕。一别四载,这些丢人之事虽令她尴尬,但最怕的却是齐二哥哥已不记得当年同她的情谊……
赵瑶又偷偷瞧了齐婴一眼,悄悄红了脸,只觉得此刻身穿官服的二哥哥与小时候有许多不同,可是眉目却更加好看、气韵也更加成熟。赵瑶咬了咬嘴唇,走到两位哥哥近前行礼,乖乖巧巧地问好:“大哥哥,二哥哥。”
齐云虚扶她一下,笑道:“瑶儿确是长大了许多,真要是走在路上迎面碰见,大哥哥怕还真认不出你。”
“又是胡说,”尧氏笑着说了长子一句,“瑶儿一个闺秀,怎能轻易叫人在路上迎面碰见。”
齐云扶额向妹妹赔了不是,又听尧氏道:“但敬元说得也不错,瑶儿确实大变了模样,生得越□□亮了,我这做舅母的都不大能认得出了。”
赵瑶脸红红的,绞着手指看着还没同她说一句话的齐婴,抿了抿嘴,小声问:“那,那二哥哥,还能认得出瑶儿么?”
她十分局促,话音落下后便见齐婴抬眼朝她看过来,一时手指绞得更紧,明明是小时候就熟识的表哥,此时竟心跳如雷,却听她二哥哥似笑非笑答:“怎么认不出,当年不正是你将我那个独山玉貔貅弄碎了?”
他虽未笑,却提起她小时候的事,这话一说便显得亲近,赵瑶喜不自胜,又听赵齐氏说:“可不正是她造的孽!当初那玉貔貅还是四殿下最喜欢的手把件儿,却被这闯祸精给折腾碎了!说来真是对不住敬臣……”
第18章 赵瑶(2)
母亲一通数落还当着二哥哥的面,让赵瑶十分难堪、脸涨得更红,却听她二哥哥十分平淡地道:“陈年之事罢了,姑母不需介怀。”
他平静的态度和寡淡的语气,就跟当年她将那把件儿弄坏了以后他的样子一模一样,那时她的父亲母亲都在责备她,父亲还要打她,二哥哥却护着她,对她父亲说:“瑶儿还小,何况这也不过是个物件儿罢了,姑父不必如此动怒。”
淡漠,却护着她。
赵瑶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来。
这般小女儿情态自然落在众人眼中,赵齐氏没说什么,眼风却朝着自家嫂子扫过去,见尧氏只是神态慈爱地微笑,倒看不出什么更多的意思。这时又听到堂外一阵闹腾,听婢女回了话儿,才知道是齐宁和齐乐两位小公子下了学,听闻姑母和表妹来了,便立刻跑了来。
这两位公子不是尧氏亲生,是齐璋的两个侧室所出。齐璋与尧氏一贯夫妻和睦,且他乃世家主君,素来敬重妻子而不偏爱侧室,如此严正家风之下,其余的姬妾也都敬重主母不敢造次,尧氏又素来是菩萨性子,是以家里一团和气,齐宁、齐乐与尧氏的关系都很是融洽。
尧氏笑言:“这俩猴子,前几日听说他们表妹要来,便念叨着说今日不想去学塾,被他们父亲一顿好骂。今儿早上虽说是老实地去了,我估摸着却也没怎么正经听学——你瞧,这才刚下学,便这般急火火地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两位小公子边走进来边说:“母亲莫冤枉我们,今日的学可不曾瞎混!”
三公子齐宁,字敬安,今十六岁;四公子齐乐,字敬康,今十四岁。齐家人多好相貌,几位公子都是龙章凤姿,齐宁正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一双眼睛生得甚是明亮;齐乐年幼些,但长得高,小小年纪几乎却只比他三哥矮不到半头。
两人进得门来,向母亲、姑母和两位兄长问过好,又与表妹互相见过礼,齐乐笑呵呵地说:“小时候就因为瑶儿表妹比我高那么一点儿,三哥便挤兑我到如今,今日可叫我翻了身,我比妹妹高了!”
满堂的人闻言皆是笑,齐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对弟弟说:“你也就这点子出息,跟个小姑娘比身量?”
说完又笑着对赵瑶说:“小表妹你可来了,不然你四哥可真要望眼欲了穿——他听说你要来,一早儿叫人去挑了好几只蛐蛐儿,说要逗给你看。”
“正是正是,”齐乐兴致勃勃地接口,“三哥还挑了好几个馆子,都是你去临川之后才兴起来的,有几家口味绝妙,就等着你来带你去尝呢!”
他们小时候,齐云齐婴都已入仕,很少再带着他们一起玩儿,但齐三公子和齐四公子正与赵瑶年纪相仿,小时侯在一处玩得多,倒是更亲厚一些。
他俩这番热情招待虽然十分仗义,但落在长辈和兄长们耳中便显得不大中听,齐云皱了皱眉,训斥道:“胡闹!你们妹妹是大家闺秀,如何能跟你们俩胡混!再说你二人还敢跟人斗蛐蛐儿?上次父亲的话你们是都不记得了?”
齐宁和齐乐听闻长兄训斥便乖巧地闭了嘴,齐云苦口婆心,继续说:“我不是不让你们带着妹妹玩儿,只是你二人总要更上进些,想你们二哥,十三岁便是榜眼了!再看你们俩,还是这般孩子心性,也不怪父亲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