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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权臣解青袍 (马马达)


  “甚”字余音还在唇齿之间,唐恬连刺带人合身扑上,扑至为首净军身前,两人半空中接连换招,斗作一团。
  他二人尽是小兵器,出招又极快,翻翻滚滚衣襟交缠,刀刃俱是贴着皮肉过,外围一大群人完全插不上手——瞬息之间连换身位,旁人出手只会更加添乱。
  唐恬久居中台官邸,同安事府诸人多少有点感情,口中虽说得厉害,其实并不想伤人性命。拿定主意要擒贼擒王,拿下领军这一个,逼迫众人让出一条退路,再出手时便半分情面也不留。对方反倒有所顾忌。如此换了一二十招,那净军颓势渐渐明显——
  唐恬心中大喜,正待一招克敌。外围忽然一片声叫,“中台!”
  人声嘈杂中,一个人低声问,“还未得手?”
  那声如此熟悉,浑似从骨血中流淌出来。唐恬忍不住循声回首,还未看清来人在何处,背心一紧,已被那净军觑个空档点住背心大穴,立时半身麻木,手指不由自主张开,峨嵋刺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如此立身不稳,一个摇晃要滚在地上,半空中被人拉住手腕,从容落地。
  那净军皱着眉扶她站好,生怕她再多反抗,接连重手法又点两处穴道,这才放心,回转身道,“中台,侥幸。”
  唐恬这一惊非同小可,然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转身看一眼的本事也没有,稀里糊涂做了阶下囚。
  满场静默,无一人言语,只有北风掠过屋檐,不时呜呜怪响。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起,有人慢慢走近。唐恬站着,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来人很快走到近前,立在唐恬身前。唐恬动弹不得,目光平视之处是一小片墨色织锦官服,金线纹绣一品仙鹤,引颈欲飞。官服交领平整扣住一段修长的脖颈,苍白而又脆弱。
  他立在唐恬身前,一声不吭,呼吸深一时浅一时,微弱又沉重。
  唐恬极想一掌擒住他心口,问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然而只能如雕像矗立,任人宰割。
  裴秀解下狐皮大氅,展开来披在唐恬身上,他的手有细微的颤抖,尽数落在唐恬眼中。
  他身量远较唐恬高,斗篷垂下来,下摆搭在唐恬脚面,沉甸甸的——这么一搭,凛冽的寒意尽数阻隔在外,极是暖和。
  唐恬无法言语,他不同主动她对视,便连眼神示意都做不到,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叹一口气。
  裴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慢慢往轿中去。唐恬竟无语凝噎,直挺挺由他抱着,浑似个木桩。
  守卫净军上前打起轿帘,唐恬眼前倏地一暗,已是被迫坐在轿上。轿帘重重垂下,眼前一片漆黑。
  唐恬目不视物,只觉身侧一沉,有人挨他坐下。便听裴秀的声音道,“回去吧。”
  轿身一起,摇晃前行。
  唐恬靠在轿壁上,雪风在外,一阵接一阵怪啸。她裹一身昂贵的狐皮大氅,半点不冷。等适应黑暗,便见一臂远处,裴秀双手扶膝,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前方。黑暗中只能看见一点面貌轮廓,凝肃而又冷漠。
  不怪她记不起来——眼前这个人,同当日意气风发说着来年春日御街夸官的裴秀,全无半点相似处。
  区区八年,究竟出了什么事,叫一个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
  裴秀一路默默不语,连正眼看她都无。
  唐恬无可奈何,只能随遇而安。官轿十分平稳,稳定的摇摆催得唐恬昏昏欲睡,索性眼皮一沉,当真睡觉去了。
  梦中身子一轻,被人抱起。唐恬迷离睁眼,眼前半边雪白的侧脸,瘦削而坚毅,双唇紧抿,是淡白的色泽。
  裴秀抱着她走入内院,棉帘垂下,阻隔外间寒意,内室融融春意瞬间将她包裹。
  裴秀将她放在榻上,唐恬身不由主躺下。这张床她早已睡得十分熟悉,却是头一回以这种姿势上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侍人掀帘入内,浓郁的奶香立时充盈满室,侍人将奶盅放在案上,退出去。
  裴秀向她俯身下来,唐恬眼望着熟悉的脸迫在眼前,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却想多了,无事发生——身后被他塞了一只大迎枕,软绵绵的,换作仰靠的姿势。
  裴秀拿起奶盅,搅一搅,用匙舀了,喂到唐恬口边。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眼睫也低低垂着,如两柄墨色的轻扇,在眼下晕出两片小小的,青色的阴影。
  唐恬抿唇,只是盯着他。
  裴秀手腕凝在半空,却并不催促,也不收回,更不同她对视,只是固执地捏着汤匙,无声地等待。他的大氅给了她,官服上落了许多大片雪花,内室温暖,融作水珠,在墨色的官服上洇出深一块浅一块的水迹。
  唐恬同他僵持一时。打心底里叹一口气,稍一张口,微烫的牛奶倾入口中——中台阁嗜茶如命,她却不爱喝茶,每日院中闲坐,侍人总是备上一盏热茶,一盏热奶——他们便能在院中老树下消磨半日时光。
  全无半点相似,却又水乳交融。
  室内熊熊烧着大火盆,唐恬一直披着斗篷,再一盏热奶入腹,浑身都烧得慌。
  裴秀走到近前,俯身解开系带,除去斗篷,仍旧扶她平平躺下。
  唐恬双手垂在身侧,感觉内息松泛一些,闭目凝神,催动真力冲击穴位,接连试了七八次,隐约一点成效。耳听丁当碎响,睁开眼见裴秀从案上木匣子里取出一物,金光闪闪,隐约有乌色的光泽,未知何物所制。
  裴秀执在手中,沉默回到榻前,掀起裙摆,耳听“喀”地一声,足踝处微微一凉——
  是一只脚镣。


第69章 囚徒唐恬,心慈手软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脚镣做工十分精巧, 极细的乌金链子连接,不似刑具,倒似一件细致的玩物。然而只看一眼隐约乌色的光泽, 唐恬便知此物绝非有趣那么简单——
  天机阁出手, 同中台阁的手杖和缚腿一般乌金锻造, 水火不侵,便有绝世神兵, 也斩之不断。
  脚镣另一端, 扣在内室铜兽足上。锁链极其的长,唐恬大略看了一眼, 估摸应当能在室内从容漫步。
  裴秀扣上机括,身子一倾,坐在榻边矮凳上, 抬头。这一整日第一次, 唐恬看见了他的眼睛——斜挑的一双眼,如墨的眼瞳,乌沉沉的,一点光泽也无, 眼角是艳丽的红, 仿佛洇了一层薄薄胭脂,透出狂乱而绝望的戾气。
  唐恬忍不住皱眉。
  裴秀望着她,久久道, “留在这里。”便站起来, 拾起搭在一旁的斗篷披上, 掀帘出去。
  唐恬还不及想明白怎样沦落至此,门帘一掀,裴秀竟又回来, 手中一个托盘,盘中餐食茶点,一应俱全。
  简直一副要她在此落地生根的模样。
  唐恬看他又要走,拼死叫一声,“裴——”穴道未解,这一声硬挤出来,好似在骂人。
  唐恬闭上嘴,再不敢出声了。
  裴秀背对她站着,低声道,“这里不会有人进来,若还有需用,等我回来。”
  这一回真的走了。
  唐恬气得七窍冒烟,又无可奈何。索性两眼一闭,自己睡觉。再睁眼时屋内通明透亮,看日色应是近午时分。唐恬略一行气,畅通无阻,一骨碌坐起,满室空寂。
  唐恬忍不住喊一声,“有人吗?”
  当然没有人理她——内院自来不留侍人过夜,平日里都是她任劳任怨跑到门口呼唤——只能作罢。
  唐恬扳着左足琢磨一时那乌金镣铐,很快放弃徒手开锁的打算——这种等级的机关,即便工具在手,不研究个三天五天的,绝无撬开的可能。
  唐恬叹一口气,腹中饥肠辘辘。走到案边,一只文火煨着的锅子,各种菜蔬肉食其中,同她做给中台阁的福寿锅一模一样,旁边还温着一壶酒——冬日飘雪时节,有这么一餐简直奢侈至极,多大的怨气也散了。
  唐恬吃两片肉,饮一杯热黄酒,后知后觉想起来,此间既无人来,所以这些东西——难道是中台阁亲自布置?
  这人什么时候回来过?
  她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做,随遇而安,闲坐吃酒。正酒酣耳热时,门廊处脚步声响,唐恬执箸的手一停,“咔哒”一声将箸拍在案上。
  外间脚步应声而停。
  唐恬提起瓷壶,酒液沥沥落下。足足过了半盏茶工夫,门帘自外一掀,来人裹着雪风凛冽的寒气入内,冲薄满室融融春意。
  唐恬一手握着酒盅,无声望着他。
  裴秀满身凌乱的碎雪,入内一抬头,目光同她一触,匆忙避在一边,落在屋中铜兽上——铜兽一足扣着着脚镣的另一只铐子。
  他应是在风雪中走了很久,面庞雪白,鼻尖却通红,唇间一点清亮的水意,是初融的雪片。
  唐恬道,“我还以为大人不打算回来了。”
  裴秀冻得僵硬,初入内室有些木愣。被她一句话激活,除下斗篷掷在一边,慢慢走上前。唐恬一直盯着他,不知是否错觉,只觉脚步格外沉重。
  裴秀在她对面坐下,低头不语。
  唐恬渐觉好笑,“大人这样,倒仿佛被锁的是你,动手的是我。”
  裴秀不吱声,微微别转脸,下巴绷作生硬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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