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不着急,就你贫嘴薄舌,非要去讨陛下的嫌。”蔡国公有些遗憾:“要是没你这茬,等张力士回来,我们也能听听娘娘到底和圣上说什么了。”
他们三个人就紧跟在皇帝的身后,稍微留些神,基本能听个大概出来。陛下不让他们明着听,暗里自己留心还不会吗?
莒国公伤心万分,“你们这些人怎么都知道圣上问了些什么?”
他也懂些拳脚功夫,但还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含糊听了几句,就不知道下文了。
“所以说陛下才觉得你是耳聋眼花罢。”此时都是在嘲讽莒国公,卫国公也便不担心有什么差错,转身一针见血道:“既没有一副好耳朵,也有些不识相。”
……
温晟道和杨氏游园游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时分,宫门即将落锁才赶了回来。
长公主送来的一筐杨梅这两日已替经快要用尽了,杨梅与荔枝皆是搁不住的夏日果品,温景钰早就被乳母哄得睡着了,不必担心他见了犯馋讨要,温嘉姝便让绮兰拿了一盘冰镇过的荔枝送到了父母房中,自己候着两人收拾得当才要去问安。
暮色渐沉,但外面的暑气始终没有消散,杨氏让婢女伺候宽衣的时候看见绮兰拿了一整盘荔枝进来,问了这些果子的由来,也不免生出些感叹。
“圣上对阿姝虽好,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偏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杨氏忧虑道:“阿姝不会成为下一个阎后吧?”
汉代的君王也常常让人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致使国中生乱,四处起义,民不聊生。原本他母后执政时期治世局面被彻底打破,国力自此衰微。
虽然国事如何并不取决于小小一颗荔枝,而是因为皇帝由俭入奢,但后世史书仍是将此归咎于女祸与宦官之乱,轻轻放过了重新开启驿马送果的安帝。
“夫人多虑了,岭南的荔枝到了这里,可没有这么鲜美。”
温晟道剥开一颗给了杨氏,自己也尝了一个,“我见古书上有言,‘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圣上送来的荔枝瓤肉仍是莹白如冰雪,岭南距此何止千里,就算是天子,也没有办法让它两日之内出现在长安这里。”
杨氏有些不大服气:“之前长公主送来的果子里不也有那么一小盘荔枝,我瞧着可比这个还要强些。”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反正运送荔枝的先例又不是陛下为阿姝起的头, 这是因为圣上想着盯紧南诏,以后方便奏报往来,这才修了南边的路, 给阿姝送荔枝也是顺带着的。”
温晟道也答不出来为什么长公主得来的荔枝会比温家得到的强:“你吃就是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圣上送了这些东西来, 阿姝正在兴头上, 你可不许泼冷水。”
“娘子, 咱们还进去吗?”
绮兰见温嘉姝只在外面听里头司空与主母谈话,却没有让人进去通禀,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温嘉姝立在门外, 听爹娘说起新送来的果品,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人最禁不得计较,与公主相较,她在皇帝的心里居然排不得第一,瞬间就让人失去了夸耀的兴致。
皇帝要是真的为了她能吃上荔枝而去南边修路, 那她肯定是不敢吃这些东西,这种以天下之力奉养一人的事情, 太过折损福气,也不是她所能受住的,然而父亲说给她送荔枝只是顺带的,这让人听了又生出了逆反的心理。
从四月开始, 蜀中与岭南的驿使、扬州的漕运使开始向长安运送荔枝杨梅和葡萄等时鲜珍品, 一直到七八月时,最后一批荔枝落尽,才会停止运送这些过季的水果, 转而去送石榴,来年二三月时,各地再向皇帝进贡含桃。
除了圣上以外,谁能最早得到这些贡果,也就表征了皇帝的看重,温嘉姝因被册封皇后的缘故能得到最早的几批,但没想到长公主还能在她前头,虽然那些果子的个头比皇帝赐下来的略差,但却味甘鲜美,长公主又能腾出空余来分她一份,仍旧是件令人生气的事情。
“不进去了。”温嘉姝拾阶而下,对守在外头的婢女道:“明日不必告诉主母我来过。”
那婢子应声,温嘉姝才带着绮兰一同回了自己的寝处。
宫人想要进来服侍皇后更衣梳洗,都被温嘉姝挥退,她倚在床头边上,找出了自己绣的寝衣,拿了剪子想要戳破上面的龙纹,想想又觉泄气,把剪子丢到了一边。
银制的剪刀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外面守夜的宫人想要进来一探究竟,但察觉到娘子今夜有些不对,没见着温嘉姝的传召,也不敢擅自进来。
绮兰不敢阻拦娘子的行动,只是默默把那银剪放回针线筐里,立在一边替温嘉姝打扇。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她也知道娘子在恼怒些什么,低声同她抱怨:“圣上也真是的,哪有皇后不如公主的道理。”
“男子么,惯会说一套做一套。”温嘉姝哼了一声,瞧见外边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开了殿门,吩咐她们暂且都回去,才又坐回床上,生着皇帝的闷气:“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天下的一切都是陛下的,他想给谁就给谁,轮得到我来管么?”
当然,她要是真像表面上那样通透,也不会想起来剪自己绣了一半的寝衣。
人读了许多书,明白很多道理是一回事,然而践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否则人大概都能做圣贤了。
“写封书信也都是说些无趣的事情,他当我真的关心吐蕃的战事么?”
她生起气来,只记得人的不好,那些好的地方都被忽略过去,绮兰正打算同她一起不吐不快,听了她这话却没忍住笑。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大概娘子也忘记了,白日里她说自己不懂圣上深意的那些话。
“你笑些什么?”温嘉姝斜睨了她一眼,“你再笑,我以后用夜食都没有给你的份。”
绮兰听到夜食眼神亮了一下,急急收敛了笑容,“娘子说的都是对的,奴婢哪敢笑话您呢。娘子快别气了,您好不容易绣了出来,现在剪坏了解气,过后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温嘉姝也知道以后想起来必然要心疼,但现在也没了做它的兴致:“可我总也不能这样闷着生气,一直忍着,人也要闷出病来。”
更深露重,白日的暑气稍微退散了一些,也就把人的胃口勾了出来,绮兰吞咽了一下口中的津液,大着胆子提议道:“娘子,不若您让膳房做些荔枝烤鱼,配上新酿好的青梅酒也是一绝。”
刚送来的荔枝最是鲜美的时候,配上新送来的清江鱼,果品的甜香既能解了鱼的腥味,又能给菜品增添别样的风味。
温嘉姝被她气笑:“你这是自己想吃吧?”
绮兰承认得极为爽快,“圣上送来的青梅酒都已经在膳房放了几日了,听说是圣上自己同内侍酿的,奴婢也想尝一尝那是什么味儿。”
如果主子不饮酒,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尝不上。
“酒多误事,叫娘亲明日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鱼倒是可以,咱们两个人也用不完,你去膳房再要几样小食,让他们分成两份,给娘亲那里送过去一份,省得明天咱们还要挨一顿数落。”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躲一顿唠叨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耶娘一起跟着她用夜食,吃了她的鱼,杨氏第二日也就不好翻脸再来斥责她不知节制。
钰郎现在还小,母亲虽然没有亲自哺育,但除了宫宴,一般不大饮酒,更何况……既然说那个青梅酒是道长自己酿的,她也有些舍不得。
她怎么可能不关心吐蕃的战局,立后的日子正是外头打仗最要紧的关头,要是一败再败,即使是群臣不说,大概也会有百姓把战败的罪过归咎于新后不祥。
温嘉姝倒是清楚此战无虞,但长安距西疆甚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出什么岔子来。
皇帝能赏赐给她寻常臣子见不到的珍品,本来就是为了彰显对她的喜欢,要是她去追问那是不是第一个送给她的,无论结果如何,道长大概都不会喜欢这个问题。
绮兰刚刚领了命,打算去膳房传菜的时候,忽然又被娘子叫住了。
“绮兰,你知道那个青梅酒圣上之前还赐给过什么人吗?”
她歪头想了想:“把酒送来的人没有和奴婢说,不过奴婢记得临泉阁那边几位宗亲还有和大人相好的几位朝臣居处都有四五坛子圣上赐的青梅酒。”
青梅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好多官宦之家都嫌它酸涩,喜欢用青梅来做蜜饯干果,或者制成青梅酒,贵官亲自酿酒,在本朝也算得是风雅之事。皇帝说是亲手酿酒,其实也就是从内侍手中接过洗好的青梅丢进罐子里封好,剩下的事情都有内侍宫女代劳,但只要经了皇帝的手,这样的酒也是一样是身价百倍。
“那就算了,你也拿一壶酒进来罢,咱们少饮一点,阿娘不会说什么的。”温嘉姝忍着怒意,莞尔一笑,“只要明早别被阿娘闻出酒气,你在我跟前饮些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