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平县主巴不得要看皇帝给她写了些什么,却未能一见,她都不计较绮兰偷窥的罪过,绮兰反倒嫌弃起皇帝的信件无趣了?
绮兰瞧娘子恼了,不敢再开玩笑,应了一声诺,领着几个宫人收了圣上送来的果品,留娘子一人在花厅里面,似批阅奏折一样继续看那些军情。
那信件还剩了一些她没有看过,她翻到了尾页,忽然发现那信尾有一幅小画,红烛数枝,映红槛外海棠。
“近来战事顺遂,关内亦无灾荒,唯独夜半伏案,时常梦卿,难成长寐,遂书近来可贺之事,妄图博卿一笑。”
“朕少时与群臣相游洛阳,曾登临宫阙,对卿父言及‘此地一为别,四海遂为家’,可笑世殊时异,今夜与卿父共商国是,朕见内侍燃烛,唯独忆起魏晋一名士做香草美人之赋,朕独悦其中二句,‘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天子四海为家,朕又弱冠入道,以白云乡为志,然则当此良夜,亦不免生出庄周化蝶之意,惟愿作卿案前灯烛,长伴卿身。”
“虽坐于案前思卿良久,惜哉笔力所限,亦无情诗可赠,望卿勿恼。”
她把那两句赋词念了几遍,忽然失笑,“道长,你果然开窍了。”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敏德送信回来后, 见到圣上正与莒国公和卫国公几位大臣在殿后的憩园闲游,正打算在外面候上一候,圣上已经瞧见了他。
皇帝侧身同伺候的内侍耳语了几句, 那个接替敏德伺候的着红近侍应诺之后暂离圣上身侧, 还没等走远,便被莒国公叫住了。
“力士且慢, ”莒国公不怀好意地叫住了皇帝派去问话的张力士, 圣上瞧他那样的笑, 就知道这位户部尚书心里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茂约叫住朕的内侍,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圣上,臣以为远水不解近渴, 陛下若有急事,为何不传总管过来问话, 而是要让力士过去询问?”
他隐隐听见圣上说了总管的名字,又听见了给温家那位的书信,便能猜测这位让圣上身边内侍监亲自走一趟的是谁了。
卫国公年纪颇长,性甚沉静, 虽然耳力胜于旁人,把皇帝的问话都听全了, 也对这个未来的皇后有好奇之心,但还是出言申饬了莒国公。
“茂约,天子的家事岂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窥探的?”
莒国公见众臣都是一本正经的假模样,撇了撇嘴:“你怎么就知道这是圣上的家事了?”
卫国公被反噎了一下, 又察觉到圣上的目光朝自己这里看来, 不好再言语,只是沉默不言。
旁边的梁王有些按捺不住,他父亲是上皇长兄, 但生子却晚,只得了他这样一根独苗,原梁王去世得早,当年的爵位由上皇承袭,因此上皇继位之后追封了兄长,这个小梁王在宫中长大,他难得见到堂兄这样神神秘秘,能让莒国公突然这样好奇,大概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皇兄,臣弟以为莒国公说得在理,天子何来家事,都是天下事。”梁王谨慎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圣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声音又弱了下去,“当然若是臣等不能知晓的军机要事,莒国公这样问便是失去了为臣的本分。”
圣上扫视了一圈身后的臣子,大多没有言语,也不替莒国公帮腔,但也没人反驳他,连御史大夫都不见指摘他的过错。
“确实是件要事,不过让你们知道也没什么妨碍。”圣上语气轻快,淡淡地瞥了莒国公一眼:“朕想让人去问问敏德,皇后今日过得怎么样,见了什么人,用了什么吃食,见到朕给她的东西欢喜与否。”
周围忽然寂静了许多,大概又让人想起了午膳时酸汤鱼脍的味道,正面对上皇帝目光的莒国公干笑了两声:“原来陛下爱重皇后至此,臣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圣上改了主意,让张力士去把敏德叫来,自己偕众臣到临水凉亭落座,“夫妻恩爱,本是常事。教茂约这样一说,倒显得朕与皇后不够磊落。”
莒国公咳了咳:“圣上,臣只是关切陛下,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事情,那臣等是该回避。”
他早不说晚不说,偏等张力士走远以后再说,圣上也不想与他当众为这事起争执,只是在给群臣赐座时吩咐人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了距自己稍远的地方,美其名曰体贴他年岁渐长,耳聋眼花,让他在外面听敏德回话听得更真切一些。
敏德见张力士带着笑过来请自己过去,觉得其中必然有些古怪。
张力士大致说了说莒国公的事情,敏德知道温皇后在意自己的名声,又问了在座的宗室贵官是哪些人,心下有了底,也明白长公主抢了皇帝的先,送温家娘子杨梅的事情不能说了。
夏日骄阳,刚刚迈过不惑之年的莒国公坐在烈日之下,用绢帕擦拭头上的热汗,看着同僚围坐在阴凉下面看他的笑话,也不后悔当这个出头鸟,见到敏德过来向诸位宰执问安,也是泰然自若地受了他的礼。
“今日去了许久,可是娘娘留你吃茶点了?”
有莒国公这样的重臣环绕,张力士未必会酌情隐瞒些什么,敏德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素知阿姝的脾性,若她想和他说些话,写什么信,敏德也不会实诚地交出来。
他原本以为敏德午膳时差不多就会回来复命,没想到直到午后都议完了事,正好撞上了他与臣子出来透气。
或许阿姝会问了他许多事情,又或许给他写了许多书信?
“皇后仁厚,知道外头暑热,便留了奴婢几人在殿内饮茶,故此来迟了些。”
“那你去的时候,皇后可是在用午膳?”
“回圣上的话,奴婢去的时候皇后正与江夏王家的县主在厅里叙话,还没来得及用膳。”
宇文尚书听后含笑赞道:“江夏王远在边关,娘娘能在百忙之中想到召县主叙话,也是想着安抚前方将士,宽慰县主思父之情。”
皇帝与他们这些人透露了未来皇后提议为边兵制衣的事情,又时常夸赞她不惧天威,常常进谏,应该就是要在臣子面前树立皇后母仪天下的形象,如今皇后风头正盛,又是圣上自己择定的人选,自己多往颂圣方面去说,总不会有什么差错。
“仁人多虑了,博平只是一向与皇后投缘。”这话实在是有些过分的虚假,估计温嘉姝和博平县主说话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宽广的胸怀。
即使知道他是在绞尽脑汁地称赞阿姝,圣上也有些听不下去:“你这话不要教郑御史听见了,他前几日还劝朕远离阿谀奉承之徒,要是让他知道你这样赞许皇后,大概要与你论个高低。”
圣上说了这些,大概也就没什么要问的了,挥手让敏德下去用饭,另安排了内侍给诸位大臣上茶,把话头扯到了南边修路的事情上。
莒国公抿了一口茶,正准备听下文,没想到圣上已经问完了,实在是大失所望。
这种问话,和寻常人见面问候时问您用过饭了吗,人家再答一句还没呢,有什么两样?
为了这两句干巴巴的话,要他一个国公像铁板上的炙羊肉一样,活活被太阳烤出油来,未免也太不值当了。
“圣上,臣记得……”索性已经出了油汗,他还是想问一问圣上是不是错漏了些什么,但圣上大概没有和他讲这个的兴致。
“茂约不必认错,朕又没有怪你。”皇帝温和地看向他,打消了本来想走的念头,又让人送了梅子汤过来,就在亭中谈起了南边修路的进程。
莒国公被太阳烤得久了,一杯两盏的清茶也不够解渴,等内侍们把汤碗分呈给诸位大人时,他谢过恩后直接一饮而尽,独留了冰块在碗底,还给了端着托盘的内侍。
那汤初时入口还好,用冰镇着,更多是凉爽的口感,苦味不重,等他回过劲来,那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意瞬时盈满了口腔,连着胃都抽疼了起来,甚至过后还品出了一丝辣味,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
皇帝也没有料到他这样口渴,能把一碗苦汁子都咽了下去,见着他苦得双目炯炯,敢怒而不敢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们也有些辛苦,今日就且到这里。长公主前几日求了朕,想在九成宫打一场马球,诸位要是无事,不妨去马场松松筋骨,让那些番邦使节瞧一瞧我朝的气度。”
皇帝叫散,朝臣们立马也松快了不少,他们之中,以卫国公最是能征善战,是以出了翠微殿后,除了如宇文尚书这般年纪过大的文臣,只要是会些马术的,都随着卫国公去了马场。
路上莒国公仍有些苦得缓不过来,同卫国公抱怨:“圣上也是恁的小气,我不过多问了几句,你瞧瞧圣上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
卫国公知道皇帝也未必会对他们这些臣子完全放心,附近说不准就会有些圣上的耳目,把他们的一言一行回禀给圣上,只装作没有听见。
“你也是没有分寸,咱们大家都听见了陛下说什么,你瞧着谁去问了?”吴国公很少见皇帝会捉弄莒国公这等傲气的文臣,忍不住过来奚落他两句:“你在外头的时候给你家夫人写什么酸歪的书信,咱什么时候去问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