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一看,瑛华抿唇品品,“倒是俊俏。”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人有所察觉,寻着看过来。四目相对后,他神色微变,旋即将眼神落在别处,侧过身去整理窄袖的袖口。
宋文芷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笑道:“他是不是害羞了?”
苍穹碧空如洗,太阳有些刺眼。瑛华打开金扇,遮在额前,眼神在那人身上溜了一圈,无甚喜怒道:“估摸着还是个雏呢,被女人看一眼都脸红。”
辰时宣昭帝驾临,比武正式开始,包括骑射和近战两项。两人对垒,胜者进入下一轮,直至决出头筹。
瑛华和宋文芷的眼神很统一,都落在刚才脸红的小雏身上,毕竟气质跟众人格格不入,鹤立鸡群似的。
她们都想看这个小雏是如何被打的落花流水,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小雏最后拔得了头筹。
比武结束,按照规矩,头三名获得面见宣昭帝的机会。
宣昭帝满意的看着半跪在地的三人,当下就将其分拨,“柳青元,跟着永阳。张苑,跟着善和。夏泽,就跟着固安吧。”
“谢万岁隆恩。”三人恭顺低首。
不远处的角落里,宋文芷伸出食指戳了戳瑛华,“那小雏归你了。”
瑛华淡淡看了眼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个丑八怪。”
用完午膳,瑛华困意上来,准备小憩一会。
翠羽端着饭后蜜饯走进寝殿,低声道:“公主,万岁爷分拨给您的贴身侍卫进府了,正在外头候着呢,您要不要见一见?”
“哦。”瑛华捏捏眉心,“让他进来吧。”
“是。”
翠羽很快将人引进殿内,欣长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地,谦卑恭敬道:“属下夏泽参见固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才在比武场对他的样貌看的并不真切,瑛华扬声说:“抬起头来。”
夏泽闻言,很听话的抬起头,眼神却一直落在地上,没有半分僭越。
入目是一张清隽的俊脸,五官分明,身着皂色窄袖常服,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整个人丰神俊朗。瑛华秋眸亮了亮,继而恢复了沉寂,“你是哪里人?”
“江南金州。”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没了,父母都过世了。”
望着那张神情寡淡的俊脸,瑛华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半晌后曼声道:“以后在公主府好好当差,本宫亏待不了你。”
“是。”
夏泽正要踅身,却被瑛华再次叫住,“夏泽,全程你都没抬眼,记得你主子长什么样吗?”
“……”
清泠的话音传入耳朵里,夏泽一下子被她说愣了,眼睫低垂,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男侍卫,保护的是大晋最受宠的固安公主,自然是要避嫌,又怎敢乱看。
茫然间,伴随着一股清雅馥香,绣着金凤的裙摆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就抬起了他的下巴。
“看着本宫。”瑛华微蹙眉头,意态流露出些许傲慢,“记住本宫的脸了吗?”
夏泽被她拖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的那张脸太过艳丽,极具攻击性的撞入他眼眶,不知不觉后背就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觉得面熟,思来想去原来是今日在比武场见到的那位手持金扇的女子。
沉默须臾,他回道:“记住了。”
“那就好。”瑛华并未着急松开他,而是往前逼近一步,饶有深意的眼神在他面上寻睃一圈,红唇携出一丝讥诮,“不过是碰你一下,干什么要害羞?”
殿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气氛烟煴而起,夏泽脑子发懵,好半天才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接触,垂头道:“若公主没有别的事,属下先出去候着了。”
瑛华挑了下眉梢,宽袖一甩道:“去吧。”
看了一眼夏泽挺拔的背影,她再次躺回榻上,嗫嗫说:“老大不小了,对女人还这么腼腆,白活了。”
翠羽跟着陪笑,将蜜饯递给她,“公主说的是。”
“碰一下都害羞的男人,真是让人没有欲-望。”瑛华嗟叹一句,将蜜饯扔起来,红唇一张接入口中。
第54章 、执念
此时,聂忘舒站在书房内,身影清瘦如竹,逗弄着笼中八哥。
乌黑的鸟儿被他唤醒,尖细的鸟喙上下开合,尖着嗓子叫:“悠悠,悠悠。”
聂忘舒笑笑,又将笼子挂在了窗前,自己坐在榻上托腮而望,风情平生的眼眸渐渐变得迷离。
思绪又回到了八年前,那时他年方二九,意气风发,满腔热血,行走江湖好不惬意。
本以为会潇洒渡过此生,然而他却遇到了命中的劫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准确的说,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婆。
两人在江南相遇,一见如故,后来他才知道悠悠是靖王的女儿,而靖王是当今万岁爷的皇兄。靖王携两子常年驻守永兴,悠悠也追随父兄金戈铁马,巾帼不让须眉。
在江南的时光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悠悠顽劣,最喜欢骗聂忘舒着女装,说他生的好看,穿上魅惑万千。
时光仿佛凝滞不前,短短数月两人就私定了终身。
回京之后,聂忘舒准备向靖王提亲。然而党项发起挑衅,意欲攻打延州。宣昭帝这次将靖王召回,本想让他在京颐养天年,然而事出之后,靖王又一次主动请缨。
那段时间,聂忘舒跟悠悠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悠悠要随父西征,聂忘舒不允,最后将她关在了两人准备成亲的宅邸中。
大军出征后,聂忘舒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趁着守卫松懈,悠悠逃出了府邸,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吾身为郡主,自要习得父兄安民平天下,告慰社稷才能顾吾私事,望汝理解。待吾归来,再行赔罪。”
草草几句话,让聂忘舒如坠深渊。
追是来不及了,他只能等待。
一个多月后,捷报传入京城,延州战役大获全胜。然而靖王率领的先锋军却在三河口遭到埋伏,一万兵马全军覆没。
噩耗袭来,他依然心存侥幸。半月后大军班师回朝,将三裹巨棺送入了靖王府。
无人幸免。
天下太平了,悠悠也回不来了。
那段时日聂忘舒悲痛欲绝,每个夜晚都会惊醒,勾起无数遗憾和懊悔。或许他当时应该和悠悠好好谈谈,或许应该追随她一起西征,而不是自私的将她关起来。
两个人连好好道别都错过了。
如今八年过去了,这件事变成了他心上的疤,每每想起,都还会隐隐作痛。
夏泽被掠那天,瑛华率人冲进来,他似乎看到了悠悠的影子,相仿的年纪,同样的英姿煞爽。
他不想让夏泽走他的老路,看着爱人去搏命是痛苦的,但不能与她分担,抱憾终身才更痛苦。
生而同衾,死而同穴,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如果老天还能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站在悠悠背后,托着她,护着她,与她同生共死。
然而,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悠悠死后他才揣摩明白,动了心的男人是拗不过绕指柔的,唯有依着,别无他法。
砰
风雨交加吹开了轩窗,惹得八哥叽喳乱叫。
聂忘舒回过神来,将窗棂关上,撑起一把油纸伞,来到庑房。
里面的人已经睡了,他敲敲门,很快就传来了窸窣的穿鞋声。
掌柜趿拉着靴子,急急忙忙打开门,“堂主,出什么事了?”
油纸伞下的人男生女相,清雅不俗,一双眼眸蕴着湛亮的光华,“你去告诉刘温,让他务必准备好吊命的方子。若有差池,必不轻饶。”
这一次小殿下受伤,夏泽直接将她带到了金银坊,想必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他必须要好最坏的打算。
只要他在,不会让小殿下轻易赴死的。
这一晚格外漫长,寅时三刻,京城的鞭炮声才算归于沉寂,这个年算是过完了。
刘温的药也送到了屋里,夏泽伺候瑛华喝下汤药,想让她歇歇,却被她拒绝了。
不出意外,早朝时宣昭帝就会听到关于江伯爻禀报,她要掐好时间,去太极殿演上一场。
服下回春丹后,虽然内里还是有些隐痛,但精神已经大好。瑛华不敢耽搁,决定赶回公主府梳妆。
聂忘舒旋即派人悄悄将二人护送回府,马车停在后院,二人越墙而入,避开护军回到了寝殿。
瑛华把翠羽叫来,脱下了染血的夜行衣。
看到她的伤,翠羽登时就落泪了,“公主怎么弄的?怎么会受伤了!”
趁着绢灯的光线,本该冰肌玉骨的身体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青红,刺目惊心。夏泽也遽然愣住,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攥紧。
“小声点,我受伤的事,公主府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都管好嘴。”瑛华皱着眉换上中衣,复又将地上的夜行衣扔给夏泽,“找个隐蔽的地方烧掉它。”
“是。”眼下夏泽也顾不得心中绞痛,迅速将夜行衣用纱幔包起来,领命离开。
翠羽惶然焦躁,杏眼扑簌扑簌往下掉着泪,“公主,您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