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华点点头,将藏在腰间的敕剌令牌掏出,使劲扔向了江伯爻。
巨大的响声后,官兵破门而入。
两人应声自屋顶破洞处跃出,飞身离开了院落。片刻未曾停留,身影起伏翻飞,直到远离叫嚣才停下步伐。
无人的巷道内,瑛华倚着砖墙大口喘着粗气。
夏泽赶紧将面具摘下,检查她的伤势。见她右臂受到重击,心疼道:“除了这,还有哪伤到没有?”
“没有。”瑛华音色有些微弱:“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就不怕我杀了夏家人?”
“我要是不来,你怕是想杀都没机会了。”夏泽咬住袍角,扯下一块布料,将她受伤的胳膊死死捆住。
望着那张清隽的脸,瑛华勾唇笑笑,“打伤我多少人?你得赔我。”
“好,你乖乖回去怎么都好说。”夏泽冷冷看向那片泛红的天穹,“人恐怕还没死,在这等着,我去补两刀。”
“别去了。”瑛华止住他,“不死也残了,我给他加了点料,这次他逃不掉了。”
夏泽一愣,想到了她扔出的令牌,“他跟敕剌有关系?”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两人方才的状态不正常,打都打不死似的。屋里还大行巫蛊之术,怕是十有□□。”瑛华咽了咽喉咙的腥热,“即使没有关系,那块令牌也足够他在刑部喝一壶了。留他半口气审审,江家风评也会跟着牵连,比斩他还好。”
皎白的月华下,夏泽面上朦朦胧胧,情绪有些揣摩不清,“你想的倒是缜密。”
“那是自然。”事情完成了大半,瑛华心里轻松许多,拉拉他的袖阑,“还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粲如星子,夏泽直直凝视,欲言又止。
一刀两断。
说得容易,做起来叫他如何忍心?
瑛华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上前抱住他,将头靠在他心口。
“没那魄力,以后就别说狠话吓唬我,把我的心都弄疼了。”沉默一会儿,她又嗫嗫道:“对不起。”
娇言娇语分外惹人怜爱,愣了半晌,夏泽揽住了她瘦削的身体,“事情结束了吗?”
“明天进宫加把火,就结束了。”瑛华释然的勾起唇,“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我还能信你吗?”
“我保证以后与你寸步不离,同生共死。”她颤声说:“若有食言,必遭天谴。”
有气无力的承诺让漂泊无依的灵魂再一次寻觅到了归期,这大概就是绕指柔,再多的刚硬,再多的怨言,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灰烬。
这个圈,他逃不出了。
“别瞎起誓。”夏泽无奈的阖上眼,将她抱紧,“我只求你以后别再让我担心了。”
“……好。”
话落,反复上涌的血气终于压抑不住,瑛华身子一颤,几股腥热自口中溢出。
夏泽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将她面罩扯下。白惨惨的面皮上,猩红浸染了整个下颌,还在不停往外肆虐。
习武之人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内伤,还很严重。
心头顿时一沉,他将瑛华打横抱起,“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不行……”内里的剧痛让瑛华愈发虚弱,强撑着一丝神志嘱咐:“不能让别人知道,去找……去找聂忘舒。”
夏泽将瑛华送到金银坊时,聂忘舒整个人都懵了,只看一眼,就觉得情况不妙。
他将瑛华安放在自己的床上,让掌柜火速去叫堂口妙手刘温过来,自己则坐在凳子上替瑛华诊脉。
脉来弦急,至数不清。似有似无,止而复作。
聂忘舒神色晦暗,不由拧紧眉头。
虽然知道此时急不得,可瑛华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夏泽心急如焚,忍不住追问:“忘舒,公主伤势怎么样?”
半晌后,聂忘舒收回手,折下袖阑将她藕白的腕子盖上,朝他使了个眼色。
夏泽了然,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屋。
夜色深沉,廊下不停有风灌过,发出呜呜哀鸣。
“小殿下在哪里受的伤?”聂忘舒率先开口。
夏泽张张嘴,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避重就轻说:“遇到一点意外,公主的伤势严重吗?”
见他不方便多说,聂忘舒识趣的不再追问,“皮肉之伤到是无妨,但小殿下内伤很重,就怕……”
他半吞半吐,惹得夏泽越发焦急,“你倒是快说啊!”
聂忘舒叹气道:“就怕会引出血崩。”
“血崩?”夏泽愣了须臾,一把抓住了聂忘舒的衣襟,咬牙道:“不能这样,你快给她想想办法!”
“夏泽,你先别着急,我说得是最坏的光景。”聂忘舒理解他的情绪,安抚道:“我们堂口有位大夫医术高明,有妙手回春之术,等他过来再说。”
朔风卷起一片薄云遮住了满月,周遭黯淡无光。夏泽深吸几口气,强压住心头翻涌,松开了他,“对不住。”
“没事。”聂忘舒心生纳罕,“你明明跟着小殿下,怎么还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死一般的沉寂后,夏泽惘然道:“她没让我跟着,这次是独闯虎穴。”
“难怪。”聂忘舒忍不住嗔怪一句:“皇亲国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小殿下还真是不按套路来。”
“……”
夏泽心里发堵,不想再多说什么,漠然站在廊下等待。
很快掌柜带着刘温过来,鹤发童颜的老头提着药箱,冲二人行礼,随后进屋替瑛华诊治。
他的结论跟聂忘舒差不多,“这位姑娘内伤严重,气血滞淤。不过我这有一副治疗内伤的特药,好生修养还是可以有起色的,就是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
夏泽神色紧绷,听到最后才稍稍舒缓,“烦请老人家用最好的药,如有什么特别需要,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那是自然,”刘温捋了下胡子,“公子放心,聂堂主的朋友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夏泽道了谢,刘温没再多留,回去准备煎药。临走时特别叮嘱,一定要静养。
不知过了多久,瑛华浑浑噩噩的从疼痛中醒来,入目就是两张关切担忧的俊脸。
她咬牙忍着疼,想坐起来却又倒在床上,额上渗出细密的薄汗,“我的伤势怎么样?”
夏泽手持巾帕,小心翼翼替她擦试着,生怕再弄疼了她,“公主内伤严重,需要好好休养。大夫说不能让你乱动,听话,先好好躺着。”
瑛华恹恹说:“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进宫?”夏泽皱起眉,“公主这种样子,如何去见万岁?”
“我必须得去,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半途而废。”瑛华有些着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须要在父皇面前演上一场苦肉计。
眼见她自以为是的臭脾气又来了,夏泽神色渐沉,“又是最关键的时候,公主就不能消停点?”
瑛华咬了一下嘴唇,将眼神落在聂忘舒身上:“聂堂主,听闻江湖上有一种药,吃了可以让人短暂恢复精神,你这里有吗?”
闻声后,两个男人神色一怔。
“这……”聂忘舒欲言又止。
易安堂在江湖有屹立不倒,自然有过人之处。堂口能人异士众多,自然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密药和古法秘方。
让病弱之人恢复神智的药,还是有的,而且用途颇广,对敌对友,都不可或缺。聂忘舒身上常年携带,不过该不该拿来给公主,他拿不定主意。
见他面露迟疑,瑛华心里了然,颤声道:“聂堂主,天亮之后我必须要进宫面圣。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她咳嗽几声,崩出一点血沫子在唇畔,“你一定要帮我!”
夏泽眼波一晃,赶忙替她擦擦嘴。
“小殿下,你知道这种药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聂忘舒半阖眼眸,“吃了之后,短时间内精神会变好,但实则消耗精气。小殿下现在的情况,倘若把控不好那个度,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药理瑛华自然明白,不过眼下江家大厦倾颓,就缺她添把火。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倘若结局如此不上如下,枉费她重活一世。
“我知道后果,”瑛华脸色青白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麻烦你,给我药。”
话音坠地,夏泽倏然起身,将巾帕摔在铜盆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
聂忘舒来寻夏泽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卷起湿寒。
回廊之下,夏泽黯然伤神,任凭雨丝倾斜打在自己身上。顶上的灯笼如浮萍般摇曳,甩出动荡不安的光影。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侧过脸擦了下眼角,回头看时眼眶通红。
他憋着情绪,让面上显得不那么凄凉,开口时嗓子有些暗哑:“公主怎么说?”
聂忘舒无奈,“小殿下执意要吃,我推脱不开了。”
“好,很好……”
这一刻夏泽有些崩溃,抬手覆上半边脸,好看的薄唇颤抖着抿成一条线。
不言不语,满身浸满哀凉。
暗色光影下,聂忘舒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进退两难。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他沉沉叹气,拍拍夏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