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些文官啰嗦至极,明明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偏偏罗里吧嗦哭哭啼啼……”
他没找到桓惑,不想在那里浪费时间,就先回来了。
他正要叮嘱玉鸾两句,偏偏这时盲谷又进来低声同郁琤道:“侯爷,宫门被封闭了。”
“所以他果然还是躲在了皇宫里?”
郁琤冷笑。
桓惑封闭了皇宫,只怕是彻底沉不住气了。
只是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能沉得住气,那可真就要变成王八精了。
盲谷却面露迟疑,又道:“但是……文武百官还未出来。”
桓惑早就埋伏了军队,如今他先一步占据了皇宫,挟持了朝臣,终于是不打算再遮遮藏藏自己的野心了。
郁琤脸色渐沉,只让玉鸾在府里待着。
玉鸾见他头发上都沾着干了的血,迟疑问道:“郎君不要先沐个澡吗?”
简单清理一下其实也不会耗上太久。
但郁琤却好似没有听见,又似听见了但无暇理她,直接带着盲谷离开了屋里。
桓惑开始发动了。
再过几日,玉鸾就听说了桓惑在宫里已经自立为新皇的消息。
一些侍女也惶惶不安起来,在私底下讨论皇宫里死了不少人,似乎在排查细作。
玉鸾这日也终于将手里的心衣缝制好。
她正要收起针线,却见一个陌生的小侍女进来。
那侍女年纪尚幼,看着才十岁出头的模样。
见是个孩子,玉鸾没有什么防备。
“我瞧你很是面生,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侍女听她开口,却很是紧张地将揣在袖子里的手拔了出来。
然后就高高举着一把匕首朝玉鸾刺去。
玉鸾未及反应,但见下一刻和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脚将那侍女踹倒在地上。
很快,他便叫来了人将这瘦弱的侍女轻而易举制服。
小侍女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她明明根本就不是楚氏女郎……我阿姊在宫里被桓惑给害死了,她是桓惑的女儿,她凭什么……凭什么还好好的活着?”
玉鸾很是心有余悸。
她见这侍女年幼,袖口又染上了血,分明是紧张不熟练,没能刺杀到她,反而还深深地割伤了自己。
侍女被遣出了屋去。
玉鸾若有所思。
现如今看来,桓惑还没有死,就已经有人要朝她这个“女儿”寻仇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玉鸾也不可能再说服自己,郁琤还不知情。
可以说,楚氏女郎的身份是穿在桓惑养女身上的一件护甲。
现在没了那件护甲,只怕她很难再妄想全须全尾。
临近黄昏,玉鸾简单地用过了膳食,洗漱之后,便将那些伺候的侍女遣退出屋。
她将房门关上,还隐隐听见门外侍女议论她的处境与下场。
“侯爷大志气,如今忙着成就大事业,哪里顾得上处决她……”
“你懂什么,她现在不能死,因为倘若桓惑死了,只怕从前被他害死的人,满腹的怨气无处可泄,自然也要找到他的女儿头上来发泄的……”
玉鸾离开了门口,往内室走,外面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虽没有明说,但这么些时日,玉鸾再耳闭目塞,也隐隐猜到了郁琤的问鼎之意。
玉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好笔墨,开始在灯下写信。
郁琤此人一直桀骜不羁。
如今她才知晓他与桓惑争位,且也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部署。
桓惑能拿捏天子,那是因为天子本就孱弱无能,且这些年来,宗室凋敝,这才给了桓惑一人独大、包揽大权的机会。
桓惑手中亦是有兵,但他这十年日日受人吹捧,收集字画,和他的兵安逸扎根于京,而郁琤却同样兵力浑厚,他二人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如此一番衡量,玉鸾也不敢轻易得罪郁琤。
即便自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也仍手写一封书信。
且信上只言明自己离开的心意,并不会再干扰他生活半分。
她指望他能高抬贵手,看在他们一夜夫妻百夜恩的份上,莫要因她是桓惑之女,而对她穷追猛打,至死方休。
是以玉鸾将信中内容反复润色,只求与他好聚好散一场就是。
她自认自己仁至义尽,当晚便将信纸晾干,随即以蜡封口,将信放在了枕头底下。
翌日郁琤不知怎又挤出了时间,在这紧要的当口回来看了玉鸾一眼。
他听闻有人对玉鸾行刺,本想让人直接将对方五马分尸,但和溪又说对方是个年幼无知的小女郎,让他如鲠在喉,只好将那孩子打发到了别庄里去。
郁琤回到家里,见到玉鸾之时,对方也正在窗下沐于阳光之下。
一个侍女倒像是同情她的样子,低声安抚着她什么,玉鸾淡淡地与对方对话,倒也算是和睦。
侍女见郁琤回来,微微惊喜,但想到玉鸾眼下的处境,又露出几分忧色,行礼退到了一旁。
玉鸾抬眸看见对方,她迟疑了一下,随即低声问道:“郎君可是知晓了我就是假冒的楚氏女郎。”
郁琤脚下顿了顿,见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心底“咯噔”了一下。
他知她迟早都会知晓,今日既然已经揭穿,索性也与她直接利落地答了个“是”。
玉鸾正还要说话,却忽然干呕了一声,抚着檀木案几作呕起来。
玉鸾只觉胃中翻滚不止,恶心上涌。
郁琤陡然见她如此,很是无措地将她一把扶住。
旁边侍女却语出惊人道:“女郎该不会是害喜了吧?”
郁琤很是震惊地看着玉鸾。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来的这么快吗?
玉鸾忍着恶心,抽空反驳了那侍女一声:“不是……”
侍女却也微微激动道:“是的,肯定是的,我家嫂嫂害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症状。”
郁琤忙让侍女去请郎中过来。
玉鸾被他扶到床榻边去,咽了口他亲手捧来的热茶,忙又要解释:“郎君……”
郁琤强忍着心里的狂喜,只绷着脸道:“如果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你。”
他说完这话,心里简直就如同烧开了的开水一样,几乎都要将自己那颗心煮沸了。
也就是他有这等先见之明,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给孩子想了好几个名字了。
回头他还可以让她细细挑选,如果不喜欢的话,他们还可以重新再想。
只是这名字里的学问可就复杂多了,既要好听,又要寓意美好。
只怕他们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就想出个符合彼此喜欢的名字就算不错的了……
此刻他甚至连孩子长得像谁多一点的问题都在脑中细细描摹了起来。
玉鸾真的很想开口同他解释,他却又呵止,令她当下不要说话。
他挑着眉对她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万一说着说着勾起她的伤心惭愧之处……他并不是忧心她,只是担心孩子会受到影响罢了。
玉鸾见他真真是一点都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个白发郎中匆匆被人请进了府中。
郎中给玉鸾仔仔细细地诊断了一番,一刻之后,得出了结论。
“女郎此症状并非是害喜症状。”
郁琤闻言,心底略有失落,但却又问:“那她是怎么了?”
莫不是因为他这几日不在,难过的食不下咽,没有好好吃饭,而闹出来的胃疾?
郎中抚着花白胡须,深深地看了玉鸾一眼,随即对郁琤道:“女郎是避子药吃多了,是哪种避子药我暂且还不清楚,但想来那避子药除了容易导致宫寒不孕之外,吃多了大概也容易伤胃。”
郁琤听完这话,彻底地愣住了。
那郎中又引着医书中的先例细细分析了一番,说了什么,在郁琤耳中好似消了声音一般。
直到郎中再三呼唤:“侯爷……侯爷?”
郁琤回神。
他沉默片刻,令郎中开些补药,随即退下。
身后玉鸾扶着深色的床帐,倒也算是神情平静。
郁琤沉思良久,垂眸朝她看去,“是什么时候吃的避子药?”
玉鸾低声答说:“是从第一次。”
那避子药有汤状,亦有丸状。
玉鸾吃的便是那丸状之药,以求方便。
她倒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也朝郁琤看去,“郎君该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身份也适合怀郎君的孩子吧?”
郁琤对她这问题竟然一时之间也回答不上来。
如果是早些时候,他大概还能果断地告诉她不太合适。
并且自己想到这点,兴许也会主动给她吃避子药,以免桓惑抓住了机会以此作为威胁。
他微微失神,却又听玉鸾柔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郎君生孩子……”
她不是生气说气话,也不是故意俏皮说反话。
她是很认真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这样的人,在旁人眼里,只怕也是不配为郁琤诞下子嗣。
即便知道这一切理应如此,但郁琤在听到她亲口说出时也如遭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