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肃容望着,心下一阵钝痛,不知道是痛霜澶如今对他的防备,还是痛那细布之下是如何的指印斑驳。
沈肃容佯装不见霜澶眼中的抗拒与堤防,将水杯放置于床头,又固执地坐在了床沿,蜷缩了手指,垂着头。
屋内静默一片。
良久,沈肃容才抬头朝瑟缩的霜澶望去,心下千头万绪,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肃容下意识得捻弄那席面,指骨分明,喉结滚动,如鲠在喉一般。
半晌,才轻启薄唇,颤巍着声线,小心翼翼道。
“霜澶,我是真的心悦你。”
第49章 立秋3 那日我落水,你事先,可知情么……
霜澶听罢轻蹙了眉头, 随即将头一歪,面上皆是茫然又费解。
只看得沈肃容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半点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那沈肃容说罢也不再开口, 只一手撑着床榻,上半身稍前倾, 眸光一时躲闪, 往榻上瞧了许久, 才轻唿了一口气,随即屏息抬头,目光灼灼看向霜澶。
犹如一个被判了剐刑的穷凶极恶之徒, 在等着霜澶的回应, 那般谨小慎微, 就好似那回应能将他从地府深渊给拽上来一般。
明明是夏日, 人人皆着薄衫的辰光, 可霜澶依旧莫名觉着寒气袭人,周身都好似被冻住了一般,连带着思绪也开始迟钝,良久,霜澶哆嗦着双唇, 哽咽道。
“沈肃容……你才刚……在说什么呀……”
许久不曾有人这般指名道姓得唤沈肃容,霎时愕住,何况这人还是霜澶,心下倒也不曾见怪。
你瞧,霜澶她还是愿意同自己说话的, 或许是紧张,袖襟里头的手竟不自觉得微微颤抖,沈肃容可耻又羞赫得想, 或许沈远说得对,霜澶心下是愿意的……
就在才刚,霜澶同沈肃容说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才活乏起来,继而重新热血潺潺……
果然先头那般直白,莫不是将霜澶吓着了,沈远前头还说,既为女子,自然要小心呵之护之才对,沈肃容心下又怕自己的冒失将霜澶骇到,遂强自敛了心神,缓了又缓,才复向霜澶看去,对上霜澶不解的眼神,轻声道。
“我说……我是真的心悦——”
“沈肃容。”不待他说完,霜澶便出声打断。
沈肃容一怔,从前没有发觉,原来他的名字从霜澶的口中念出来,竟也能教人这般心满意足,心神荡漾至不能自己。
沈肃容随即轻轻得嗯了一声,“我在。”
“我想问一问你……”
“你问,我今日必不瞒你。”沈肃容想来有些激动,不禁口沸面赤。
霜澶敛起眉,朝沈肃容一眨不眨道。
“那日我落水,你事先,可知情么。”
房中更漏滴答,外头的院子鸦默雀静,许是夜深,连虫鸣都不肖怎么听到。
沈肃容面色渐凝,随即垂了视线,霜澶的一句话,教他从头至脚凉了个透。
一时倒像是连心腔都被扼住,心脉已然不会跳动了一般,没有血液在流动,更没有人会来救赎他了……
沈肃容微微抬了眼睑,霜澶还是在目不转睛得瞧着他,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还在床角一动都不曾,可只肖这样看着,便已然教他惶惶不安。
沈肃容下意识的张了张唇瓣,他想说,他可以解释的,都是可以说得清的。
可,如何解释呢,他确实曾想要了她的命,还叫沈远伺机下手。
可那都是先前的事情了,他也不知这世上还会有人替他掌灯驱暗,教他心安。
‘不日就要放榜,二公子不必担忧,想来也是能成的。’
他自然不会担忧,上几榜,榜上几名,皆在他盘算之内。
可阖府上下,除了母亲,从来没人与他说过这些。
沈肃容还记得当初乍然听到霜澶所言时,心下甚至有些好笑,可随即扑面而来的就是难堪。
他想不通,这个小丫头,为何同他说这般话,是觉得自己有所担忧?
还记得那时她才刚从泸山院出来,可是院里有人说了什么,亦或是母亲与她说了什么?
她怎敢与自己说这些话!她想宽慰自己?还是可怜自己么?
遂当时沈肃容回头瞧她,却瞧不见她的神情,只有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和脖颈间的那颗小红痣……
沈肃容心下悸动,谑而不虐,或许她是关心自己吧……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想领了她的心意了……
他只是太想要这样的眷注了……
左不过是一个丫头,她的关心,不论真假,他还是可以掌握的吧……
可是,他委实高看了他自己,他非但掌握不了,还被她随意撩拨。
她是那样有本事的人,都不需要咄咄逼人,只肖她随意一句话,轻描淡写,便能教他从天上落入冰川,正如眼下,他沈肃容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提正眼相对了。
沈肃容面沉如水,可顺着脖子往下,他的一双手,躲在袖襟里头的攥得死死的。
沈肃容下意识往桌案看去,将那桌椅条凳瞧了个遍,遂又去瞧那书柜,那上头的书从左至右每一本他都能倒背如流。
可是这些曾经他引以为傲的东西,眼下半点不能帮他脱困。
就连烛火也不帮他了,若是现下那烛火能灭了,他便能佯装没听清霜澶前头之言,他还能借机去燃那烛火。
不,他可以径直打开房门,叫沈远来点烛火,这样他便能从这间屋子跑出去,再也不用受着眼下的凌迟。
直教人生不如死。
屋内的更漏又走了一刻,也似在催促他。
沈肃容妄想在霜澶面前要一条生路,他思绪烦乱,心慌气短。
蓦然,沈肃容想,不管前头如何,落水那日他是拼了性命去救她的,这也不能教她对自己网开一面么。
可,不过是弥补罢了,他险些害了霜澶的性命,竟还妄想邀功么。
沈肃容瞬然气馁,委实说不出口。
只想着,如今即便是拿了丹书白马来,都不能在霜澶面前挣得半分头面了……
——
沈肃容的静若寒蝉,这厢落在霜澶的眼里,已然都不用他再开口了的。
他果然是这般机关算尽之人,先让自己涉险,继而再使些苦肉计,便能教她如失心疯了一般总往泸山院跑,轻而易举便收买了人心。
沈肃容想来应该很是得意吧,瞧着自己身份低微,便将她随着性子任意拿捏。
也无怪乎他这般,对张氏是如此,对自己是如此,想来对云氏,也是如此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想来从未失手,霜澶心下嗤笑,眉眼里亦是止不住的讥讽。
还待他说什么呢,那般腌臜之言,半个字都不想听,但凡听得一个字,便是教那沈肃容欺侮了一回。
霜澶深唿一口气,强自平息了语调。
“似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尤,当真是世间少有。”
霜澶一句蜻蜓点水之言,便即刻击碎了沈肃容的面沉如水。
从前受过多少冷眼与恶言,都没有眼下这般令人难堪的。
他心中已然怒极,却依旧不敢朝霜澶看一眼。
沈肃容蓦得站起身,立于床踏之上,身量瞧着更高,映着烛火,黑影将霜澶笼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霜澶心中又是一骇,只道如今是气昏头了么,自己的小命还在沈肃容手里攥着,何堪这般惹怒他?
霜澶不敢再瞧沈肃容,转头向一旁望去,闭口不言。
沈肃容强敛了心头莫名的战战兢兢,不自觉便暗哑了声线。
“你眼下,是瞧不起我了么。”
霜澶心下好笑,这沈肃容与那云季芙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将人玩弄于他们鼓掌,已然不亦乐乎,还管自己瞧不瞧得起作甚,当真虚伪至极。
想罢,却口不能言,遂只得将脑袋更向内偏转些。
霜澶此刻的反应,虽是一言不发默不作声,却已然是胜似千言万语。
沈肃容心脏蓦得被攥住,瞬然绞痛起来。直痛得人抬不起腰来。
沈肃容一手摁着胸口,一手扶着床柱,沉眉,轻哼,只觉将心刨出来,被人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霜澶眼瞧着沈肃容有异,只道他又要玩劳什子的苦肉计。
少时,那沈肃随即转身,“哐”得打开了门,落荒而逃。
门未关,外面的暑意蹿进来,竟教霜澶不禁打了个寒颤。
霜澶见状,楞了会儿神,随即跑下床,连鞋都不及趿便往外跑去。
却才刚至门口,连门槛都还不曾跨出去,那沈远便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霜澶一怔,随即顿下步子,因着沈肃容的关系,连带着瞧沈远都发憷,不自觉得往后退去。
原以为这沈远是来替沈肃容解决后患的,不想沈远连正眼都不看霜澶,垂着脑袋。
“姑娘今日好生歇息着,旁的明日再说。夫人那处公子已然为姑娘告了假的。”说罢,随即进屋,又燃了香,继而出门去,顺手将门带上了。
这是要留自己一命,将自己软禁么。
霜澶心下茫然,下意识朝那香炉看去,不知究竟点了什么香……
霜澶走近,只小心得嗅了嗅,不觉有何异样,遂回到床榻之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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