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思绪万千,只见吴先生已经推开房门,朝学堂正对大门的门口走去。他衣摆飘飘,一幅说不出的从容淡定。呼延锦想跟过去,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吴先生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学堂门口,等着皇太孙的到来。
呼延锦四下看了看,跳到院子里的一棵高大茂密的大叶女贞树上。女贞树冬天并不落叶,夏天树荫浓厚,这也是扬州人喜欢在屋前种女贞树的原因。
他刚在树上藏好,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声。呼延锦赶紧系上面巾。此时面巾当然不是用来挡脸的,而是用来打散呼吸声。内功深厚的人,轻微呼吸声也能听到,隔了几层面巾,剩下声音就微乎其微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门被萧炎推开了,萧炎对着吴先生施礼到:“请问望南私塾的吴先生在吗?皇太孙殿下前来拜访。”
吴先生笑道:“老夫吴仁,便是望南私塾的教书先生。”
只见萧炎闪开,让皇太孙走了进来。皇太孙见吴先生并没有将他往里让的意思,也不介意,站在吴先生面前,给他行了一个见师礼。
吴先生也不客气,只微微欠首,受了他的礼。
皇太孙笑道:“孤受父王之托,预备改革科举,听闻先生善于因材施教、因势利导,所教学生既能应对科考,又可学以致用。孤特意前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此话一出,不仅树上藏着的呼延锦吃了一惊,就连吴先生本人,心里很也意外:难道,这就是他滞留宝应的原因?
“皇太孙殿下请讲。”
吴先生心里起了波澜,表面上仍旧不卑不亢。
皇太孙确实是好涵养,他站在院子里,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见吴先生开了口,便不疾不徐的问到:
“若科举考试,上榜的举人致仕之后,却不能为府县做出贡献;上乙榜的贡生致仕之后,却不能为直隶府做出贡献;而殿试中皇上甚至无从下笔。请问先生,这怎么解?”
吴先生微笑道:“为科举而科举,先生所授揣摩圣意,学生所学猜测考官,是以学不能致用也。请问皇太孙,明朝疆土之大,各省教育强弱不同,江浙考生之首,与两广考生之首,相较如何?”
“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江浙乡试所举之举人数量,却与两广举人数量相同,汇集至会试,整体考生能力又会如何?”
“自是两极分化。”
“会试、殿试为何而举?”
“自是为京城朝廷选拔人才。”
“京城的人才,是否需要平均来自大明各省?”
“自是不必。”
“皇太孙,您已经自己有了答案,老夫何必多言?”
皇太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若是科举有所改革,今年乡试、明年会试上,可否能立刻试行新法?”
“若皇太孙为今年考生,你以为如何?”吴先生笑道。
皇太孙心中感慨,再次向吴先生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望南私塾。
等皇太孙他们走远,呼延锦跳下树来,只听吴先生叹到:“荏苒二十载,大明国泰民安,看来永乐确实比当初的建文,更适合做大明的皇帝。”
“先生,那为什么我们……”呼延锦忍不住问了这个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他是在永乐朝长大的,亲眼见到大明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他就一直不明白,父亲他们那些人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先生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年轻,没有经过乱世,自然不懂得正统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我们老了,他也老了,拨乱反正的重任,就放在你们身上了。”
吴先生本已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到:“在穹窿,你的课业是你父亲教的?”
呼延锦笑道:“非也,我父亲只传授我武功,我的课业是郑先生和周先生二人所授。”
“嗯……你两个师傅,一个是翰林侍诏,一个是国子监司业。若是他二人的学生,倒也配做我的入室弟子。你替我去跟你师弟们传个话,就说我病好了,明日学堂恢复讲学。”
吴先生说完,背着手回东厢去了。
吴先生叫我去通知师弟们?那就是,我……可以出现在他学生面前了?呼延锦微微有些激动。
他从十岁开始,往来于穹窿山与顺天、扬州、苏州各地之间,次数不多,他也从不能暴露自己身份行踪。
可如今呼延锦已经二十岁,再不是个不起眼的孩子,谁又愿意一直做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
昨日他三番两次现身帮花荞,那已是不得已,违反了父亲的规定。昨夜在义庄,他碰巧找到死者肖九如做借口,可以留在宝应帮助花荞查案,就已经够高兴的了。
今日,吴先生又给了他一个,在宝应光明正大活动的身份。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阳光下,呼延锦笑眯眯的,正了正自己并不歪的纱帽,打开私塾正门,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第23章 小把戏花锦探郭府
皇太孙既没有立刻北上,也没有在宝应县乱逛,只是回了县衙,叫人笔墨伺候,自顾自的写起来。
萧炎、萧忠也不敢多问,守在门口等皇太孙发话,看皇太孙这写了一张又一张的架势,要走也是明天了。
呼延锦只挑了两个“师弟”去通知复课,一个是县太爷的小儿子许敬堂,一个就是花荞的弟弟花荣。许敬堂身边跟着一帮想接近他的官富家子弟,通知他一个,就等于通知了一串。
许敬堂好找,西市有个地方一堆人玩斗鸡,许敬堂和他的“铁冠将军”,就在里面。
“铁冠将军,咬它!咬它!再来一下!大爷我赢啦!”
许敬堂高兴得抱着旁边兄弟跳起来。可这位兄弟却没他那么兴奋。咦?你谁啊?
“哦,大师兄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没见过也没关系,一起玩斗**?我这只可是常胜将军。”许敬堂热情的邀请到。
“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跟你一起玩的八个人,你负责通知,记住了?”
呼延锦从西市出来,就去了花家。通知花荣,那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热心人。那些寒门子弟都愿意和他交往喽。
“原来是大师兄,失敬失敬!花荣以后还要请大师兄多多指点。”花荣仰慕的看着这位俊逸不群的大师兄,胸脯一拍说到:“你放心,许敬堂那群人以外的师兄弟,我包通知到人。”
花有财夫妇见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来通知复课,自然是热情把人往家里让。花荞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也从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昨晚陪自己去义庄的呼延锦。
呼延锦自然也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他将声音提高了些,对花有财夫妇解释道:“皇太孙此次到宝应,是为了向先生请教关于科举改革之事,并无其他。如无意外,他们明天便会回离开。”
听到呼延锦这个解释,花有财才放下半颗心来。
“呼延公子,家里今天做了青团、凉糕,我拿些给你带回去,你和先生都尝尝。”云娘心里轻松,高高兴兴的去厨房了。
花有财没话找话的闲聊到:“呼延这个姓好啊,铁鞭呼延赞,赤心杀贼;双鞭呼延灼,杀伐骁勇。可惜元朝之后,就鲜听到呼延赞这一脉有传人了。”
花有财还是宋浩宇的时候,四大名著中,他最喜欢看《水浒》,连儿子用的都是小李广花荣的名字。双鞭呼延灼,天罡星第八位,他哪会记不得?
呼延锦胸中热血澎湃,这么多年来,连父亲都不再提呼延家的光辉祖史,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赞自己的祖先。呼延锦不禁给花有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不瞒伯父,呼延锦正是呼延灼嫡传后人,只因当年先人遭奸臣陷害,呼延家子嗣凋零,这才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花有财也很激动,穿越到大明这么多年,除了云娘母女,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奇遇,现在遇到一个小说中英雄好汉的后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他也不枉穿越一场了。
“诶呀!那我们要好好结交结交,我从小最是敬佩那些江湖英雄好汉,可惜这一辈子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呼延公子以后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花荣你也多带着他走正路。”
窗子里面的花荞,也抿着嘴笑了:原来,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是大英雄的后人,难怪人长得俊不说,还彬彬有礼、武功不凡的……
等她想完心事,再探头往外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呼延锦谢了云娘的青团和凉糕,捧着食盒回私塾去了。
没看到人,花荞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今晚我们不是还有约会吗?嗯,晚上又能见到他了!
虽然呼延锦已经来解释了皇太孙滞留宝应的原因,但皇太孙人没离开,花有财夫妇还是不许花荞出门。
所以呼延锦又影子一般,出现在花荞的房间。
这一次,花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黑色衣服,便将自己的一件深青色衣裙做了些修改,穿着更便于跑跳行走,腰上还系着一个黑布小包,里面装着她的检验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