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将近年关,皇叔父即将召见州官,若是韦梁进京多嘴,没得徒惹麻烦。”陆湛深谙自家叔父的性子,主动坦白总比被人揭发罪过更轻些。“至于泗水县的诡谲之处,还是要从曹炳身上查起。”
没道理县官换了几波,这曹炳都能在这师爷的位置上安安生生,况且当年揭发云秋浩贪赃枉法、私通辽邦,可不就有他的手脚在里头。
“袁行能见着陛下?”柳晗有些意外。
“嗯。”
不过还没等陆湛召回袁行,槐花巷的宅子前,陆湛就先见着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42章 归去来兮(2) 柳晗还真的在旧案卷里……
“属下参见世子爷!”
黑衣劲装, 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的年轻男子冷肃着一张脸,跪在陆湛跟前,请安的声音掷地有声, 引得府宅看门的小厮都忍不住偷偷地从门缝里朝外张望两眼。
陆湛再没有料到侯远会突然出现,但看见了他, 心里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你怎会在此地?”陆湛问道。
眼下情况是该说侯远追踪本领高超, 还是惊叹自家父王手眼通天呢?
侯远依旧保持跪姿, 见问只道:“王妃挂念世子爷成疾,王爷为此特命属下来请世子爷回京。”
这话说出来, 陆湛只信了三分。
自家娘亲一心礼佛,从不插手他的事儿, 莫说他此番游学尚未满半年之期, 就是自己消失个三年五载,她都不会牵肠挂肚。但是自家老子倒是一门心思想把自己留在京城。
见陆湛沉默不语, 侯远亦知自己的话没能蒙过人去, 只得坦白言道,“王爷的原话是要属下不惜一切手段, 便是绑也得把您给绑回去。属下听令行事,还望世子爷您别为难小的。”
侯远常年跟在穆王身侧, 出战沙场, 身上的本事并非常人能比。陆湛心知自己若是执意不肯回京, 侯远真能干出当街绑人的事儿来,“既如此,本世子跟你回去便是。”说着, 又提要求道,“只是本世子在此地尚有些旧事未曾了结,过几日再动身罢。”
如今柳晗正着手暗查泗水县几任县令意外毙命的案子, 她女扮男装又佯做腿脚不便,行事处处受阻,若没有他在,单单靠着她那绣花枕头似的表兄和一双仆婢,还不知要受多少阻挠。更何况曹炳良善未辨,在外虎视眈眈,且还有暗处行凶之人在,陆湛承认,自己是无法就这样抛下柳晗离去的。
不管是出于对柳昀的兄弟仗义,还是为了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侯远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面上的表情一动未动,“世子必须立即动身。”
陆湛登时冷了脸色,“凭你也敢威胁本世子?”
“世子不会希望王爷知道泗水县的事情。”陆湛的目光冷冽,直直地几乎要逼得人心神俱乱,可侯远却抬起头直接迎上目光,声音硬邦邦的,“那位如今身在县衙的柳大人,如果王爷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便是陛下不计较,只怕王爷那儿也轻易不会揭过去的。”
侯远自从领命南下,循迹追到泗水县已经有些时日了。暗地里,他早已摸清自家这位世子爷和那位县老爷交情匪浅,鉴于泗水县情况复杂,为免届时请不走人,侯远也只能把这位县老爷给调查了一番。
这一查便查出了蹊跷。
李代桃僵。
侯远是穆王一手培养和提拔上来的,深知穆王对那位在陛下跟前受宠的柳大人。泗水县县令被李代桃僵的事儿,只要被捅破了,不止那位如今下落不明的柳大人遭殃,便是柳家上下几十口并这如今在泗水县颇受百姓爱戴的“柳县令”都得被连坐。侯远虽拿不准自家少主子对这位“柳县令”的心思,但是说出来也免不了要让其犹豫几分。
果然,陆湛的脸色瞬间冷沉了下来。
他尚未来得及让袁行回京面圣陈情,这会儿若真的教父王知道,少不得又要横生波折。
陆湛攒眉半晌,才终于下了决定。
乾元帝派来的密使在驿站停留了三日,终于坐不住了,寻到柳晗面前,说明要她写了奏折,好让他们及时动身,回京复命。
柳晗连忙应下,许诺日落之前必将信件写好,这才稍稍安抚住密使。
安排长青护送密使回驿站以后,柳晗才向绿芜打听道:“这两日你可曾见到陆世子?”
绿芜摇了摇头,“自打奴婢前日从周家回来,就未曾见过呢。想来世子可能是回府了也不一定。”
这两日县衙里并无大事发生,便是柳晗也是一心扑在旧案卷上,想着要从往年的审案记载的字里行间寻找出蛛丝马迹来。做这些事情,自然不必陆湛插手,柳晗也才是恍然发现陆湛没了踪影。
这会儿密使催信催得急,哪怕前头已经有陆湛给自己保证过,但是柳晗还是心头发慌。明明先前冒名顶替来泗水县时自己是义无反顾,浑然没有半分畏惧之心,可眼下面对一份递呈今上的奏折,她就心慌意乱起来,且还下意识地就要寻陆湛拿主意。
柳晗看着公案上空荡荡的奏折,犹豫一瞬,直接收起纳入袖笼里。
“绿芜,我们回槐花巷。”
尽管是早起才离开的槐花巷,但是这会儿推门入户,柳晗还是敏锐的察觉到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平日里在这宅子里伺候的人手不多,可是看家护院的侍卫却不少,其中不少都是陆湛身边的暗卫。柳晗穿过花园,一路朝着风澜院走去,半道上虽有遇着些洒扫的仆人,但她却隐约觉得少了些熟面孔。
等到她走进风澜院,才赫然发现整个院子亦是静得出奇。
柳晗站在屋门外,扬声唤了几声,半晌未曾听到有回应,一时心内疑窦丛生。
素手搭上门扉,轻轻地施力。
吱嘎——
房门被轻而易举的推开。
柳晗走进屋,目光逡巡,屋内陈设一如往常,可是窗前案旁、内室榻边都没有陆湛的身影。
难道人是出门去了?
柳晗心下轻叹,自己这会儿倒是回来的不巧,只是该去何处寻人呢?
一边思忖着,一边就要从屋内退出来,可是还没等她关上门,屋内堂中桌上的一封书简便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柳晗远远地盯着那书简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书简边上放着一枚玉佩时,她才重新回到屋里,脚步急急地走了过去。
那玉佩她见过,是陆湛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上刻着的正是陆湛的字——知远。
柳晗的心微微一沉,视线落在信笺上,果然上面所书为“柳昀亲启,陆知远留。”
像极了他谨慎的作风,连名字留的都是她兄长的。
拆开信,柳晗细细读完,神色一分分的黯淡下来,心里莫名多了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陆湛离开了,离开得突然,只留下一封信,信中寥寥数语;柳晗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才慢慢地收好,看了玉佩一眼,转身缓缓离开风澜院。
映雪苑里,绿芜慢吞吞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的柳晗,半晌,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我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啊。况且陆世子这会儿还没回来,要是赶不及说一声,不是成了不辞而别么。”
听到“不辞而别”四字,柳晗手下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又疾书几笔,写好了给乾元帝的回信以后才道:“陆世子已经回京了,如今宅子的主人不在,你我总不好继续留在这儿的。”
当初柳晗虽然让长青付了银子,将宅子易名为“柳府”,可是她们主仆才安顿下来,陆湛就将银子还了回来,那会儿柳晗才知道,买下宅子不是付了银子就可以,陆湛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将地契上的名字给改了。所以,那块“柳府”的匾额虽然还保留着,但是柳晗却算不得这宅子的主人。
后来薛景深从林州过来,一开始也是住在这里,等知道宅子实际是陆湛的以后,他二话不说就让人在城西的宝儿胡同帮柳晗购置了一座宅院。本来柳晗早该搬过去住,不过是近来案件频发,她没寻得机会与陆湛说明原委,只是一日日拖了下来。
如今陆湛人已经离开,柳晗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薛景深得知柳晗终于愿意搬宅子以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在得知陆湛离开以后,他更是眉头轻舒。
皎皎涉世不深,对一切懵懵懂懂,不明白朝中势力之间的厉害关系,自然也不知道和那穆王世子牵扯上关系算不得什么好事。
但是,看着因为陆湛不辞而别,一连好几日都闷闷不乐的柳晗,薛景深的心里却微微发涩。
宝儿胡同的宅院早已布置好,宅子虽然不大,可是一草一木皆是按着柳晗的喜好来安排的,宅子换上“柳府”匾额的那日,柳晗也搬进了栽种着半院子杏树的揽芳斋。
似乎是因为搬了新家不用触景生情,又似乎是临近年关,县内的事务愈发冗忙,渐渐地,柳晗没有再对陆湛的离开耿耿于怀,反而在旁人提起他时,也能坦然一笑,一语带过。
萍水相逢,幸得照拂,她委实不该糊涂那么久,竟是差点儿将陆湛也拉上了欺君罔上的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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