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躺倒在地任由她打,不作任何反抗,眉目依旧很冷,在挨打的那一刻,思阙甚至见他心不在焉地瞟向了后方侍从中的一位老嬷子。
小思阙打累了,而后方的人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许可,不敢上前一步,一个个看得胆战心惊。
姬夷昌咳出了一大口血,大声向后方的人喊道:“你们都退下!!想干嘛干嘛去!!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太子殿下有命,大家你觑觑我,我觑觑你,不敢不从,都纷纷散了。
小思阙很是费解,简直觉得这个太子不但身体有病,连脑子都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翻身跳下他身体,回屋继续烹着泥灶上的野菜汤。
姬夷昌满脸鲜血,身上挂彩地躺倒在她院里,血雾迷蒙地盯着门内身穿破麻衣露出半截白嫩的小胳膊,踩在竹杌子上的她,笨拙地不时把菜汤弄撒在地上。
躺了半晌,姬夷昌见她都没有理会他,许是无聊了吧,便沙哑着嗓子开始挑衅她道:
“喂!你不打了吗?”
“不打了!你有病!”姒思阙便搅着泥灶里的汤,边没好气地骂。
“那你...给孤上个药,孤便...不降罪于你。”姬夷昌躺在那里道。
姒思阙讶异地手执木勺叉腰看他,瞪大了迷离的醉眸,眼尾一点红痣在柴火的映照下越发嫣红:
“难道你不是太子吗??底下一堆伺候细致的宫人,还需要一个马奴笨手笨脚的儿子给你上药??”
姬夷昌不语,染了鲜血的凤眸黯然地垂下,躺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姒思阙见他这副模样,又想到他身体孱弱,如若大齐的太子就这样被她打死在这里,可能不止是她受到惩罚,还会连累到远在姑苏台的王父和王母。
一阵后怕之后,姒思阙还是怂怂地搁下木勺,擦了擦手,把太子殿下拖回屋里,翻出屋里原先分配的劣质伤药,开始给太子擦药。
“喂。”这时,姬夷昌枕在她的破席子上,突然嗓音低哑地喊了她一声,吓得她差点把药撒了。
“你这样的性子,你王父王母是怎么放心你跟过来当质子的?怕是过几年连命都没了吧。”
听着病太子口中讽刺的话,姒思阙扯开他领子的手刻意加重了力度,故意将他弄疼。
可当她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有一斑斑如枯木被虫啃咬的虫斑,颇是可怖的模样时,她很直率地被吓得尖叫着摔倒在地,握紧在手的药瓶也跟着摔破了。
姬夷昌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越发冷了:
“很可怕是吧?孤自出娘胎起,终日不是大病就是小病,终年服食的药久而久之便让孤的身体长成了这样...”
说着,他艰难地用手肘撑着坐起,又将双腿的裤.管捋了上来,露出枯骨一样的小腿。
“是不是很可怖?好笑吧,孤经年受疾病折磨,而这具让孤生不如死的丑陋身子,就连孤的母亲都感到嫌恶。”
姬夷昌回忆着牡丹夫人看他时冷淡而疏离的眼神,回忆着她首次看见他的小腿,那种嫌恶和避讳的眼神。
然后扭头盯着思阙,招了招手:
“小子,过来给孤擦药,孤以后,就看着你,不让人打死你,如何?”
姒思阙自然不会回应他这句辱人的话。
但因为怕让王父王母受牵连,她最终还是忍着胃里的恶心给太子上药了。
后来个把时辰后,太子的人回来找他,太子殿下看了一眼那位从他母亲的栖凤宫派出来料理他新居的嬷嬷一眼,问询了老嬷嬷几句,发现嬷嬷刚才的一个多时辰里依旧守在业巷附近,并未离开漳华台后,眼神略微暗了下,就瘸着脚在周凛的搀扶下上了辇。
可姒思阙后来还是受到责罚了。
漳华台的司粮局不给她发粮,要不是她还有些从楚国带来的银钱偷偷换粮吃,怕是要饿死了。那会儿思阙甚至暗地里骂过姬夷昌阴狠,竟是故意惹她揍他,意图给她换来惩罚,想将她饿死业巷眼不见为净。
想起儿时看过太子丑陋难看的身体,捧着药瓶正要给太子捋起裤.管的姒思阙手下停滞了半瞬,但终是展眉僵笑着,耐下心来与他虚与委蛇道:
“殿下,那个时候,臣使也没有在害怕啊。臣使就是...”
“心疼殿下才大呼惨叫的。”姒思阙大言不惭道。
姬夷昌神色冷淡,烛火照射不到的昏沉眸底多了一丝兴味,淡淡地“哦?”了声,便也不打算对她遮掩了,大大方方自己捋起裤腿,露出了虽然依旧苍白,可浑然不见幼时那些可怖虫斑,还隐约可见一些结实肌理的膝腿。
膝盖的地方确实被磕得肿起来一片。
可姒思阙着眼留意的并不是膝盖的这处伤,而是惊叹于他匀称紧绷的修长小腿。
“你...”她惊得有点说不出话,咽了咽沫,“你不是...”
“怎么?有点失望吗?”姬夷昌嗤道,“感觉有点诡异是不是?”
姒思阙桃花眸瞪得大大的,眼尾微微上勾,刚想下意识点头,又觉得不对。
不过太子的确说中她心里面那句话了。
这太子...如真像外头所说的,是病重将死之身的话,怎么可能...长出这么结实的肌肉??
第33章 赵贤的下场
姒思阙一言不发地替姬夷昌上好了药, 而姬夷昌也像是完全不介意她窥探到的这个秘密,一点解释或者掩饰的话都没有。
姒思阙自然也只能沉默地闭上嘴,不能问也不能有多余的好奇心。
不过事后她回去, 回想起刚才的点点滴滴, 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是胆子太大,也太冲动了些。
这疯太子显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里头肯定蕴含着她所不知的大阴谋、大秘密。
她回想起刚才太子看她的眼神,阴恻恻,带着玩味的感觉。
他是不是...在看她笑话,如同一只吃撑了老鼠的猫,把她挠在爪子边玩弄着而暂且不吞下, 只是因为吃腻了,将她把玩几天,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解闷的?
姒思阙寒了寒,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并且迅速想起太子殿下十二岁那年, 曾经把一个向齐王进言要求废太子, 另立一位大臣之女所生的公子为储的咸尹官杀了, 并且将他的尸身摆在姑苏台外的端阳门放火把烤出油脂。
当时这件事在姑苏、漳华两台传得最为轰动, 那几天入姑苏台来上朝的官员无一不忍受着人体烤肉在端阳门传出的焦香味,更是每天入夜都得担惊受怕会有太子的人往府上送来一份焦脆酥香的叉烧肉。
谁知道端阳门处日渐残缺的那具尸身, 缺失的部位是不是自家府上收到的叉烧啊。
于是那时期, 许多制反太子一方的势力都渐渐销声匿迹了。
齐王那时贪恋晋国国君给出的好处, 也不愿对另立储君一事作出更改,此事便不了了之。
思阙当时从一个低等的小女官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吓得一连好几天都对前些时日开口顶撞太子的事心有余悸。
只是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太子对她动手,便认定太子虽然残忍嗜血, 却不屑将手段摆在她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质子身上,怕是嫌弃动她会脏了自己的手,有狮与狗计较的失格感吧。
但这次她似乎窥探到的是个不小的秘密,会不会...
想到这里,姒思阙用力揪了把心脏的位置,心想把弟弟找出来,送出宫之事,迫在眉睫,不能牵连了大楚唯一的国君继承人。那是他们大楚最后的希望了!
姒思阙跽坐在矮案旁的灯盏前愁眉,额间大滴大滴冒着汗,然后突然想起来刚才被太子禁锢在怀里时,顺势从他身上拽下来一个什么物什。
她往怀里摸索一番,摸出了一块鱼型蟒纹的玉玦。
这个玉玦...她似乎在哪里看过,绞尽脑汁想了一夜,终于在屋外天光大白之时想起来了!
这不是当年庞仲被晋国追杀躲来楚国,某次被她躲屋顶用石头击中,从怀袖里掉出来的玉玦吗?
亏得她这记性不差,不然就想不出这么关键且紧要的联结点了。
这么一想,思阙突然意识过来事态的严峻性。
庞仲这贴身的玉玦出现在太子身上,都知道太子殿下娘族可是晋国的王族,而庞仲又是从晋国出来的...
这么一推演,如若太子不是把庞仲挟持了,此刻庞仲在太子手上受太子胁迫下办着事,那就是,庞仲一直就是为晋国所用,是细作,也为太子所用!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对她以及思朗的处境很不妙!
“呸!庞仲小人,胆敢骗我弟弟!”思阙气不过,案几上所剩不多的油烛连同矮案都被推翻,瞬间熄灭掉冒出了白烟。
姒思阙一夜没眠,此际的桃花眸赤红赤红的,分外姝艳。
她几乎立马就想冲出去把弟弟找回,揪着他的衣襟把玉玦摔给他看,让他脑子清醒清醒,别再上了庞仲的套。
可经过昨夜从太子那回来,思阙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太易冲动做事,当真百害而无一利啊!
于是,她试着按捺住自己焦急的性子,冷静下来分析应对,并且试图尽快从别处想出办法来解救自己和弟弟的处境。况且,弟弟身上还有赵贤的毒,也不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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