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端了一小盅酒出去,周老先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入秋了,天也凉,何霜降怕先生着凉,将人喊起来
“梅花酒,您尝尝”
周老先生醒了,抬头时有些迷茫,手搓了搓脸,碰到脸上皱纹,又赶紧放下来,嘴中嘟囔
“噢,原来是做了个梦,我还真当回到少年时了哩”
第九十二章 明远来信
许久, 周老先生才恢复清明,看着石头
“朝后我若是死了,你就将我葬在小清山,也全了我师徒二人的情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死不死的”
“我年轻时, 没你聪明, 也没你有耐性,有些小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吃了不少亏,也走了不少弯路,临了临了才醒悟过来, 有什么用呢, 都晚了,只能心怀愧疚过后半生……”
周老先生眼里有泪,朝堂之上他从未出过差错,朝堂之下, 他不如意的地方太多了。
起初他也就是个穷秀才,因跟大家小姐两情相悦,受了人家恩惠,才有了赶考的银钱,后来中了探花, 八抬大轿娶了心上人。
原以为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实际上他还是一副少年心性。
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很了不得,连她劝着要戒骄戒躁,踏实一些, 他都不听,甚至觉得这些都是没事找事。后来真吃了亏,才知道当初她不是在给自己泼冷水。
再后来她准备什么他皆不满意,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讥讽两句,时日久了,二人愈发生分,相看两厌。
甚至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两人裂缝更加明显,又不解释,由着旁人挑唆,相互猜忌,相互质疑。
最后她跟下人说身子不大舒服,都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他们二人矛盾积久,当家主母在下人眼里早没了威严。
所以失去了她,还有……孩子,都是他罪有应得。
一辈子孤苦伶仃,也是他活该。说起来哪有那么多误会呢,都是二人强硬,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
“什么话都不能憋在心里头,否则时日久了,是要生病的……我……我走的弯路,你们可不要再走一遍了”
周老先生喝完酒,有了些醉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何霜降听了这事儿,不免有些唏嘘,话本里的都是假的,什么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都太虚了,再美满最后都要变成鸡零狗碎的一地鸡毛。
石头将周老先生扶起来,将他搀回周府,再不回去天就黑了,夜里寒凉,露水也重,先生他受不住。
将店里东西都收拾好,回屋以后才想起来还有封信。
沿着封口小心翼翼地拆开,就三个字。
展信安。
写的有些匆忙,最后一笔拖得老长,边上还滴了不少墨迹,像是写了一半被人拽走了。
饶是如此,何霜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明远的字迹。一张纸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确实就这三个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这信是谁拿来的,她以为是周元沁或是贺云香托人带回来的,也没有问清楚。
既然见到信了,想必他此时应当没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他如今人在哪儿,京城局势尚不明朗,这会儿应该没空关注他。
鬼使神差将信重新折好,塞到钱匣子里头。明天再问问账房,可还记得将信拿过来的是什么人。
夜里风格外大,吹得人心里发毛,裹紧被子也能听到外头的呜呜声。
今儿还得将树种都送到桃花村去,饭馆跟酒楼她渐渐能脱手了,只需核对账目,时不时来查查就行了,剩下的事儿这些都是老手,办起来比她还要利索。
才出门,就见街面上到处都是黄纸,不光何霜降被吓到了,街面上不少人都在吵吵嚷嚷,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一群人想一出说一出,越说越玄乎。
“昨儿夜里风大,我就猜恐怕要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果然”
“我昨儿夜里一点动静也没听着,你说……这是从哪儿飘来的,街面上都是,我一早从东街走到槐树巷子,路上全是黄纸”
这流言愈演愈烈,除了那些七猜八猜的婶子,人群中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添油加醋的人,何霜降看了一眼,那几个都是生人,清水城没见过,且一个个跟黑面阎王似的,格格不入的混在一群叔伯婶子中间,他们都是些平头百姓,哪里看的出那几个人有什么不对劲。
这几人应当是小淮王的人,再看到处飞的黄纸,想必是小淮王搞得鬼。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没那么怕了,过会儿还要将那些树苗送回去,顺便看看山头有没有收拾出来。
在树根上洒点水,就赶着马车家去了。
山上矮脚树跟杂草清的差不多了,这些人原本以为多累,没想到也不是什么累人活计,每天中午都能吃上肉不说,一日还能挣个二十文钱,这可比卖力气好多了。
因此何霜降一回来,那些人就自发过来帮着将树苗从车上卸下来。得知还需忙活两天,几人都乐意至极。
才吃过早饭,这会儿几人正准备上山干活,顺道也将树苗一道带上去。
“山上有好几颗茶树,以前竟没发现,他们几个当矮脚树,砍了几棵,幸好我看见了,否则全都砍光了”何大牛抓了一小撮叶子给何霜降看,这叶子已经老了,不能烘干了做茶。
“还真是,也不知味道怎么样”何霜降接过来,如今茶叶紧俏,价格也高,恐怕只有达官贵人家中才能喝的上茶叶,寻常人家有些茶叶末拿来待客都是极体面的。
“明年开春就晓得味道如何了”何大牛爱喝茶,他这会儿心里还懊悔呢,若是他早点看见,也不至于被砍了好几棵“被砍了三颗,还剩五棵”
“没事,根还在,说不准明年又抽苗了”
何霜降早上也还没吃,厨房里还剩了不少青菜粥,这粥熬得稠,就着小菜喝了两碗才放下。
吃饱了又跟着何大牛一道去山头,她这几日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山上乱木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还有些收尾工作不着急,等果树种完了再说。
何霜降从靠山村学的种果苗,这会儿一齐教给这几人,果苗若没种好,它那根就烂在地里长不出来的,这苗也就白瞎了。
大部分都是小苗,起码还得等个两年才能结果子,原本想多要些大苗的,但这样一来又装不下那么多。
等几人都上手了,何大牛又带何霜降去瞧那几棵茶树,许是没人摘过茶叶,这几棵树长得比寻常茶树都要大些,想来明年应当能采不少茶。
山腰上有一块地,尚算平坦,正适合养些鸡鸭,白天放到外头养着,晚上赶回去,或是养些牛羊也行。
既是在山腰上,搭的棚子就得牢固些,否则今儿来个黄大仙,明儿又来个狐大仙,这谁受得了。
这山头不大,雇上两个人,一个专管家禽牲畜,一个看着林子,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山上活计辛苦,轻易脱不开身,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应照料到,因此月钱也多些,若干的好了,年节再给些鸡鸭,拿回去也能添个菜。
“长久在山上不太好受,因此月钱我先说好,四钱银子一个月,若还愿意留下的,就跟我说一声”
一月四钱,一年可就四两朝上,做短工卖苦力一整日才得十文钱,且来做短工的都是贫寒人家,没多少田地,想添置也添不起,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家中还有孩子婆娘,若干个两三年,也能给家里添置两亩地了。
当下不少人心里都活泛开了,各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想叫何霜降高看一眼。何大牛在一边欲言又止。
他跟张氏二人,一个看鸡鸭,一个看林子,不是正好,何必花那些钱。何霜降也注意到她爹的脸色,巴巴地贴过去
“您跟我娘年纪都大了,享福就是,何苦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呢,家中活儿尚且忙不完,难不成您要将那些地都赁给别人不成?”
何大牛不再说话,何霜降只当他是默认了。
这看林子看牲畜都是劳累活,因此那几个年纪大些的,哪怕想留下来,何霜降也不敢要。最终说定的两人看着心眼颇为实诚,干活也踏实。
一个从前是铁匠铺里当学徒的,后来家中出了事手艺也就没学了。
还有一个也是沧州人,跟何家差不多时候来清水城的,不过没何家这般好运道,他跟家中人走散了,来清水城以后过的颇为心酸,开始连住的地儿都没有,成日跟乞丐抢地盘睡觉。后来在城外摆小摊挣了些钱,去年讨了个跛脚媳妇,这才将日子过起来。
另外见何霜降定了人,也不眼红,干活反而更卖力了,说不准朝后东家还要找人呢,他们这会儿混个脸熟,将来再说话也方便些。
从山上下来,拿了几吊钱给何大牛。
山头的事儿全是爹娘看顾着她才能省心,几人的工钱先前只给了一半,活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剩下一半也该给那几人。
她这会儿急着回去,这钱就叫她爹给那些人吧,交代完事儿,何霜降出门解了马绳
“爹娘!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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