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牛从前是货郎,嘴是笨了些,倒比平常百姓懂些人情世故,没几天就将来这的人差不多摸熟了,再加上他的柴禾劈得整整齐齐,城中富贵人家的采买自然一眼就能看到他,另外他长得老实,说话不夸大,在这买了几回,分量都足足的,柴禾也叫他劈的好烧又方便,便只在他那买柴禾了。
久而久之,城里各府采买便也懒得出城,直接让他送到府上,送过去再结账。
基本上隔日一送,他接了好几家,岔开时间,跟何大郎一起,每日也能赚到不少。
“我今日送完柴禾,买些黄纸回来,给姑老太太和姑老太爷上上香。”
张氏点头“顺便称二两肉,晚上包饺子。”
冬至得吃饺子。
第九章 红脸蛋儿
院子里韭菜已经长出来一茬了,萝卜也发了叶子,底下都能见到白白胖胖的小萝卜头了,原本以为天太冷活不了,想不到竟安安稳稳的长着,张氏给盖了厚厚一层枯草,生怕这些长势喜人的菜一夜之间冻死了。
出了堂屋,两边厢房的屋顶都差不多收拾好了,西厢房两间是睡觉的,东厢房一间用来放粮食,另一件单独给了何大郎,原本是叫石头跟着大哥睡的,结果何霜降死活不让,非说自己怕妖怪。
何大牛讲要打木头床,结果一直没闲下来,况且也没有刨刀,单凭他带的那小锉刀,也不知道要削到啥时候。
一早拜过姑老太太,又去了城里,送柴禾这活儿不能歇,一旦歇了,这桩生意也就没了,这是一家人唯一的来钱渠道,谁也不敢断。
冬天山上危险少了,没什么蛇虫,三个孩子就成日去山上,想找些新鲜吃食。
不过这也难,这时候山上连野果子都没有,上一趟山,除了顺手拖几根倒在地上的枯树回家,啥也找不到。
第一场雪也在年关落下来了,不似北方的铺天盖地,温温婉婉地飘着,一上午只落了薄薄一层。
哪怕今年过的艰难,过年该有的体面氛围还是不能少。
何大牛给三个孩子一人一个红纸包,张氏叫他们放在枕头底下,寓意去除邪祟,祈求来年平平安安。
初一这天照着北方的规矩,放了串鞭炮,包了顿饺子,萝卜馅儿的。院子里萝卜也长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张氏伺弄的好,萝卜都水灵灵的,也不发泡。
“婶子过年好!”院门一大早便打开了,候了半天,才见贺三郎领着自家妹妹过来拜年。
“贺家哥哥过年好,贺家姐姐过年好。”何霜降连连作揖,头上绑着新头绳,红艳艳的,平添几分精气神,前儿闹着要进城,何大牛出门早就没叫她,自觉对不起小女儿,回来路上给买的。
买回来张氏还训了一顿,嘴上说是浪费钱,实际上当时就给何霜降绑着试了试。
贺家小娘子今日穿着一身新衣裳,皮肤细细嫩嫩,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着的,闺名贺云香,跟何霜降同岁,这段日子同何霜降也熟悉了,一来就拉着她去顽。
“自家炒的,比外面买的香”张氏把花生瓜子拿出来,叫他们抓着吃。
贺三郎象征性的抓了一点,就要告辞了“还要去河对面哩。”
贺云香在她哥哥的催促下,也跟何霜降告别,说定下午再出来一起玩。
何家在这边没什么亲戚,也没什么相熟的人家,乍然跑到别人家拜年,恐怕别人也不欢迎。话虽如此,却还是备下了瓜子花生,以防有人来拜年。
之前朱寡妇卖地供她小儿上学,也惊掉了一村人的下巴颏儿。本来何大牛还不知道,后来还是张氏去田里干活才听人说,那家几个儿子都叫朱寡妇压制的跟包子一样,任由搓圆捏瘪,累死累活,赚的钱全部上交,供小儿子读书。
且朱寡妇刻薄儿媳,动辄打骂孙子,不光如此,连她那小儿都成亲了,三儿却一直拖到将近二十七八才娶了个哑巴媳妇。
方圆几个村子都知道朱寡妇家的糟污事,给张氏学话的周婶子还含蓄地提醒了一句
“这朱寡妇做事不讲道理,寻常人不敢招惹,你既买了她家地,还是小心些为上。”
张氏听过回来就给一家人说了,也让几个孩子少往河对面跑。
南方冬季不算太漫长,最冷的时候河面上也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敲就碎,打水也方便,不像北边,河面上都能打出溜滑。
贺家同何家处的不错,一家人来桃花村第一天,问路的年轻媳妇,就是贺云香的二嫂嫂,从前在扬州城的绣坊里当过绣娘,八月节才嫁过来的,会一手好绣活。本来就贺云香跟在她后面学些针线活,看何霜降讨喜,于是两个丫头也就跟在一起学些简单的平针。
张氏知道这实打实的手艺一般人是不外传的,也是自家丫头走运,哪怕只学一些东西,那都是好的。
今日年初一,不宜动针,针线小学堂也就歇了。何霜降纯粹就是来找小姐妹玩的。
今日初一,谁家的门都不会关上,何霜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反正家家户户都不准关门。
贺家老爷年前生了场病,大夫说是中了风,现如今半边身子动不了,今儿日头好,给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何霜降来了,点了点头,温声让她进去顽,听着口齿已有些不太清晰了。
贺家只贺云香一个小闺女,因此她一个人住一个屋,屋里有个梳妆柜,是她娘的嫁妆,已经有些旧了,上面摆着一方铜镜。贺云香把人牵到柜子前面坐着,又从小柜子里翻东西。
“你祖父他……大夫咋说?”
贺云香翻东西的手顿了顿“说是熬到开春就好了,祖父他精神头好得很,能熬过去的。到时候好生养着就行了,肯定长命百岁的”
“是的,我瞧着也好得很,我来时还让我进来找你玩呢”
贺云香终于在小匣子里头翻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何霜降看。
“胭脂?!”何霜降凑到她边上,一脸惊奇。张氏以前也有,不过不给她抹,说是涂了烂脸,她才不信。
“我二嫂嫂给我买的,怎么样,美吧?”小铜盒盒里头是红色的脂膏,香喷喷的。
“美!”
“我来帮你抹,一会你再帮我抹。”扣了一点在手上,何霜降顺势闭上眼,凑到她面前。
两人凑在一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两边脸上红扑扑的一坨,嘴也用胭脂抹得通红。
“云香,爹带了蜜枣,喊你出来吃”贺三郎在外头敲门。
贺云香扬着脖子,出去开门,何霜降也跟在后头。两人看着宛如花灯节上杂耍的猴子,特别是自家妹妹,头上还戴着红彤彤的绢花,贺三郎险些没憋住。
“赶紧洗了去,咱娘一会见了得给你一顿”
“我就不!”推开她三哥,拉着何霜降去吃蜜枣。
最后何霜降是顶着红脸,端着一碗蜜枣回家的。一进门就把石头吓一跳,她还不自知,特地去家里人面前现了一圈。
“你这脸上是弄了啥玩意?”
何霜降躲开张氏伸出来的手,捂住脸不要人碰“哎呀娘,你干嘛!”
顶着这张脸,一下午不知道要往大水缸前头跑了多少趟,嗐,照镜子呢!
眼瞅着天气渐暖,张氏跟何大牛也忙了起来,何大牛天没亮就要赶到石横子镇,拢共佃了五亩水田,他跟何大郎两个人,近乎忙的脚不沾地。
原本卖柴的活计过完年就跟那些掌事的说过,现在已经歇掉了,当务之急是把田肥起来,收拾好稻种,多产点粮食。
何霜降也日日跟张氏去地里帮着干活,连学绣活也不去了。
庄户人家没有懒得,一出元宵,基本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活起来了,之前同张氏说朱寡妇事迹的那婶子,地就在何家隔壁。
只见这婶子肩上扛着锄头,到了田里先看了一圈,又把地挨排翻了一遍,翻完坐到田埂上歇着,嘴又开始讲了。
哪家小娘子正月里定了亲,哪家新媳妇好吃懒做,哪家男人打媳妇。
张氏也乐得听,她本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现下能多知道点村里的事儿还是好的。
这婶子心也不坏,就是话多点,但也不乱说,讲的绘声绘色,扬州话讲快了像唱歌似的,有意思极了,何霜降就听着回去给她爹学舌。
“我娘家那村里,下了十几只小猪仔,你家要不要?”
这婶子姓周,娘家村子叫靠山村,在大山脚底下,那边人养家禽牲畜,种果树的也多,张氏想了想,马上开春了,割些猪草将养着,到年底也能吃上一口肉不是。
“要!”
“那我明个儿家去说一声,我家也要一头的,那母猪才下的崽,还在吃奶呢,起码得等三月去抓。”
周婶子也喜欢同张氏说话,她不打岔,还时不时应和两声,两人莫名其妙还处的不错,周婶子自然也就愿意同她讲这事儿了。
本来想买小猪仔都不知道去哪买,现在刚好,到时候直接跟周婶子去靠山村捉一头就行了。
晚上天擦黑,娘三才往回走,过桥时却又遇见那奇怪的人,从她们家那边走过来,这天都要黑了,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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