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如今肆意地随了心,将来她在东宫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真如他所言,做位养尊处优以色事人的侧妃侍妾?日日候在寸尺见方的天地,夜夜守着残月枯灯蜡泪,就为等着他想起自己时来看一眼么?
那她还不如回掖庭当粗使丫头,也好过将一生年华空耗,心死了,人也没了。
待行至慈安山下,盘山台阶千级,高足有万丈,仰头而视,一座座古刹就矗立在青翠林木间,诸峰环峙,状若城郭,险峻奇伟。山若眉黛,寺庙便如眉心的一颗痣,幽然相映。
锦瑟先跳下车,回身掀起帘幔将连槿搀下,“大人当心。”
连槿清浅笑着,“有劳,已是宫外,就无需这般拘束了。”
锦瑟也罕见地抿了抿唇,寡淡的脸上现出些许暖意,“谢大人。”
连槿颔首而笑,耳畔响起车轴转动之声,侧前方一辆车辇停下。尹红蕖从里头掀帘而出,而后又复回身引着一位宫装妇人踩着脚垫缓缓而下。
微微风起,扬起妇人身上披着的茜素红大氅,上面用黑色丝线勾勒绣出的凤凰几欲飞出,那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象征。
见那妇人朝自己方向看来,连槿不急不忙地垂首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尹红蕖虚虚扶着高惜若,朝躬身的连槿缓缓步来,声音暖暖带笑,却自有一股难言的雍容,“佛祖面前无需行俗世之礼,起吧。”
“是。”连槿起身,带着淡淡笑意抬头,只见眼前妇人脸色虽略显苍白,温蔼悲悯的眉目间,却不掩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身为前朝的亡国公主,亲眼目睹自己的家族覆灭在夫家之手,却犹能安然伫立于六宫主位数十年,无人撼动。她绝非旁人眼中只知吃斋念佛那般置身事外,连槿暗自想着,敬佛只不过是她用来明哲保身的幌子,亦或是,以退为进的手腕。
“听尹尚宫说起过你,”高惜若松开手册尹红蕖的手臂,静静看着连槿,笑意温然,“来,陪我说说话。”
连槿微微屈身上前,替下尹红蕖的位置,而尹红蕖则前进几步,引着她们朝山上石阶走去。
待踏上清扫干净且仅容二人站立的台阶时,高惜若才再度开口:“你唤作连槿?”
连槿垂头应道:“是。”
“是个好名字。”高惜若微仰起头,看着穿过林间木叶漏下的稀疏日光,眼眸略略眯起,话音有些飘渺:“是你父亲替你起的吧?”
连槿愣然,她从没有过父亲的记忆,姐姐们每每提起入宫前的家中旧事,常常泪眼婆娑哀叹连连。故而,幼小的她甚少询问有关家人之事,只知道她的母亲温婉贤淑,她的父亲孝顺慈爱,她的哥哥们调皮贪玩,仅此而已。
“奴婢自幼长于掖庭,并不甚清楚。”连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涩意,伴着窸窣的步履声,透着单薄伶仃的凉意。
高惜若脚步停滞,转头看向连槿的目光中温暖而心疼,“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连槿被她眼中亲人般的关切,触到心底最柔软的一角,有些失仪地垂下眼,“奴婢当其是命中磨炼,不敢言苦。”
高惜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迈步上阶,搭在连槿手臂上的力道却加了几分。
慈安寺虽是幽静古刹,但瑞草奇花,楠木成林,松竹繁茂,环境十分怡人。
因为此次随行之人不多,很快便分完各自的屋院。连槿被特特分至高惜若的屋院后,紧邻尹红蕖,倒是有几分意外。
锦瑟帮着连槿收拾清扫着屋室,待一切完毕,兀得冒出一句:“娘娘很看重大人。”
连槿想到她与尹红蕖间的关系,倒也不惊讶,只微微笑着,并不明着回应:“娘娘是信佛之人,有如菩萨的慈悲心怀。”
锦瑟也不多言,只朝连槿福了一福,就悄然退下了。
在慈安寺中的日子,安谧静好。
连槿日日跟在高惜若身侧,一同参禅礼佛,听着耳畔的梵音阵阵,即便听不甚懂,却也觉得蒙垢许久的心被荡涤一清。
祁珣是对的,这儿的确可以令她暂时忘却宫中的繁扰和尘世的喧杂。但每每夜深人静时,独自倚窗的她总是不自觉地朝西边邺京远眺,牵挂起仍被困于重重宫墙中的那些人。午夜梦回,她总是会被逼真的噩梦惊醒,冷汗淋漓,心悸不已。
日复一日,她终是仍不住担忧,让锦瑟以回宫取物的由头,回去打听一番。当日,锦瑟便急急地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宫中出事了。
锦瑟斟酌着字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槿,缓缓道来:“丁婕妤中毒,沈昭容已被陛下废至冷宫。”
据锦瑟所言,沈昭容将有毒的糕点送至望云殿,当时天子正巧也在,芷兰用了那些糕点后,即刻吐血不省人事。天子又惊又怒,急召来太医。太医一番诊断,确认芷兰是服用了砒\霜所致,而沈昭容送来的糕点中正有不少砒\霜的计量。
天子大怒,若不是赶来的谢贵妃为之求情,沈昭容难逃一死。最终,天子念其只是一时因妒生恨,褫夺了她的妃位,将其贬于毓坤殿。
锦瑟见连槿的脸色愈发不佳,赶紧补充道:“大人勿忧,丁婕妤因服下的量不多,眼下已无大碍了。”
连槿扶着桌案慢慢坐下,吸了几口气,朝锦瑟摆摆手:“你今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锦瑟深深看了连槿一眼,才俯身退下:“是。”
待身边重新静了下来,连槿将锦瑟方才的那番精简的陈述捋了捋,愈想愈是惊诧。
沈秋心是医女出身,连槿自己也粗通些医理,深知若她真想下毒谋害芷兰,断不会用砒\霜这样寻常且易被发现的毒物。沈秋心能由一名卑微医女,晋升为九嫔之一的昭容,定是心细如发才能讨得陛下欢心,绝不会是这般粗枝大意的人。
那便是有人故意栽赃了?
连槿眉头微蹙,按理说,谢贵妃素来与沈昭容不和,此次竟为沈昭容求情,固然有装模作样的做戏成分,但这般绝佳的机会可以除去宿敌,她只需装聋作哑地沉默,同样无碍于她贤惠的名声。
那么,她又是为何?
蒹葭殿中,也有人如连槿般百思不得其解。
沉禾小心翼翼地替谢如湄卸下发髻上的步摇,看着她如常的恬静面容,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娘娘,此番您为何要替那沈秋心求情?她风头足的时候,您可没少受她的气!”
谢如湄却不答话,而是靠近了面前的铜镜,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问道:“阿禾,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
沉禾不假思索道:“娘娘多虑了,娘娘正当韶华之龄。”
“韶华?过了今年,我可就三十有九了。”谢如湄轻轻一笑,“那丁婕妤今年好像还未满十七。”
沉禾急急道:“丁婕妤再过两月就十八了。何况,娘娘的凤仪之姿,可是宫里头的那些丫头片子望尘莫及的。”
“你不必找好话来搪塞我。”谢如湄朝镜中的沉禾摇摇头,“即便我再年轻二十岁,也及不上丁婕妤貌美,就如当年我比不过淑妃一样。”
“淑妃貌美又如何?”沉禾护主心切,“她还不是一样输给了娘娘。”
“她与淑妃不同。”谢如湄慵懒的眼眸渐渐凝住,“她可比淑妃的心思多了去了。你瞧,这才几日,沈秋心还没出手,就被她送进了毓坤殿。”
沉禾一时沉声不语,脸上也颇多忧色。
“唇亡齿寒啊。”谢如湄眼中寒意渐深:“她如今圣宠优渥,咱们若与她硬碰讨不得好处,倒不如拿沈秋心当箭靶。”
沉禾听闻,明了地颔首,“奴婢明白了。”
谢如湄翘起玉兰指,触了触鬓角那一星扎眼的白发,语气透着难掩的疲倦和无奈,“我的确是老了。”
第48章 . 旧事 我不会再害你
自从知晓了宫中变化后, 连槿尽管竭力掩饰着,却仍是被高惜若看出些许端倪。
高惜若缓缓从佛像前的软垫上起身,连槿因为兀自走神晚了半刻才上前, 搀着她站稳。
高惜若恍若未察地扶着她转身走出,待行至院中, 才对她开口询问:“心中有事?”
连槿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已被皇后发现, 请罪道:“奴婢伺候不周, 娘娘恕罪。”
“我们皆是俗世中人,有着难断的三千烦恼丝,此是难避的事实, 非罪过也。”高惜若轻轻拍着连槿的手背, “论年纪, 我也能算是你的长辈。你若愿意与我一说, 我也能为你开解些。”
连槿被高惜若的这番话语惊得哑口无言, 半晌才低声开口:“奴婢不敢劳烦娘娘开解……”
高惜若松开连槿的搀扶,朝院前行出几步,风拂起她素雅无华的衣袂,倒有几分像避世的隐士。
“我遇见你父亲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春日。那时, 我还是待嫁的公主,而他是新晋的状元郎。”她微微仰头,澄澈的日光透过淡薄的云丝,投照于她苍白的脸颊上,洇染上金色的光芒, 恍如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涣散无焦的目光,却仿佛在半空中捕捉到一个虚无的影子,唇边浮起少女才有的笑容, 羞涩纯真,“许是天意,我第一次偷偷溜出宫,就遇上金榜题名的他,却无意间惊了他的马,是他救下几欲丧命于马蹄下的我。若非……”她的话语陡然一顿,纵是连槿此刻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从那压抑着情绪的沉默中,感受到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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