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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女官 (汤丸)


  因外头天子随侍的耳目众多,稍不留神就有被发现的危险。故而,卫峥没有如以往那般直接腾空飞檐,而是抱着连槿藏于望云殿后院一处空闲屋室的房梁上。
  连槿有些歉然地看向一旁永远面无表情的卫峥,“对不住,又给您添麻烦了。”
  一直注意着外头动静的卫峥听得她的话,身形微动,朝她的方向偏过脸,“无妨。”依旧沙哑生涩,却又仿佛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连槿也知道二人此刻处境不妙,不敢与他多言语,只能将满腹对芷兰的担忧和对卫峥的歉意暂先藏于肚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子浩浩荡荡的仪仗才隐约散去,连槿不禁松了口气,“他走了。”
  “还在屋里。”卫峥毫无起伏地吐出四字,却惊得连槿的心头一跳。不用旁人多说,她也知道,此时天子仍留在芷兰房中,意味着什么。
  卫峥微微侧头,看向脸色苍白目光沉痛的她,欲言又止。
  二人就这么沉默无言地在梁上待了两个时辰,等夜色渐临,各处宫室纷纷掌灯,卫峥才开口:“走。”
  连槿没有应声,卫峥也不等她答话,直接将她如麻袋般扛上肩头,跃下房梁,飞身而出。
  耳边急风似尖啸,眼前灯火如走马,连槿却是一直将视线凝着望云殿的屋檐,直到再也看不见。风吹得眼睛发涩,也不甘将眼闭上,生生地被逼出泪来。
  当卫峥将连槿带回栖梧阁时,祁珣已在里头久候多时了。
  他面沉似寒冰,凌厉如冷箭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卫峥与他身后的人影,怒意外露:“竟还知道回来。”
  卫峥恍若没看见祁珣一样,看了眼身侧的连槿,才如风般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祁珣看着一言不发的连槿,更是难以自抑怒气,“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你非得见着棺材才肯死心不成!”
  可等他走近,才发现她隐于阴影下的黯然与伤神,已经她面颊上尚未干透的水渍。
  他的语气陡变,“怎么了?”
  连槿缓缓抬起脸,平日里的淡然从容,此刻已是一片恍惚失神,墨色的瞳仁定定盯着祁珣,仿佛是喃喃自语:“只因为我们是奴是婢,便只能这样,生生舍弃了自己的心意,却还要强颜欢笑地给人看么?”
  祁珣的眉头微蹙,“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看着祁珣恍如陌生人,突然嗤地笑了声,眼底却是死寂一片,毫无笑意,“殿下也觉得是胡思乱想吧。也是,殿下这样的天家贵胄,如何能明白奴婢们的心思。的确是我妄想了。”
  连槿抬手敛了敛额前微乱的发丝,仪态恭然地朝祁珣行礼,“夜深了,奴婢还请殿下……”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股猛力就将她狠狠地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不容抗拒。
  “放开我!”连槿只愣了半瞬,目睹了芷兰的无奈,加之自己的委屈一并爆发出来,如发泄似的肆意拍打着祁珣的手臂,挣扎嚷道:“只因为我们是奴婢,所以你们就能这般恣意妄为么?为什么你们偏偏总要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决定他人的命运……”
  “疼!”祁珣痛呼了声,但紧紧箍着的双手仍没有松开半分。连槿听了立马停了动作,可声音里的不甘与恼意却是更甚,“请殿下自重!”
  祁珣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按向她的后脑,将她的耳朵贴向自己的胸前,“我的确不清楚你的心思,但我此刻却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心意。”
  连槿身子一僵,听着耳边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声,有些别扭地移开脸侧,想与他保持距离,讷讷地垂首回道:“奴婢愚钝。”
  祁珣也不管她的装傻充愣,低头用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自顾自地说道:“母后的这次生辰宴办得糟心至极,正准备着几日后去邺京城外的慈安寺静修小住,你也随着一道去吧。”
  连槿静了几息,才缓缓出口问道:“是因为宫中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祁珣没有出声,只是手臂上的力道又增了几分。
  连槿点点头,如今她的心神不定,强留在宫中恐怕也是无助于事,徒添烦恼。
  祁珣见连槿答应才松开温柔的禁锢,“我刚瞧你房中有只短笛。怎么,你还会吹笛?”
  连槿忙退离他几丈远,“君子非礼勿视。”
  祁珣笑得很是坦然,“我本就不是君子。难不成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正气无暇的君子么?”
  连槿又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忙忙又退了几步,有些慌神地脱口而出:“即便不是君子,也应践行君子之行。”
  祁珣讪讪地一笑,“我若是行君子所为,早被这噬人的宫掖吞吃八百回了。”
  连槿听出他言语下暗藏着的隐伤,也深知他华贵太子玄衣下的如履薄冰,却不等她劝慰的话语出口,他便淡淡笑着转身离去,仅留下一地微凉的夜色。
  一场生辰宴,伤了太子,罚了王爷,晋了舞姬。而真正的主角皇后却在沉默了多日后,突然离宫前往慈安寺,明面上说是礼佛祈福,但宫人们私下都说,是因为天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也无怪有些宫人们会这般想,一介舞姬被破格封了才人不说,仅几日的功夫,便又越级直接晋为婕妤,一时风光无限,分外惹人欣羡。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都是死人么!烫死本宫就如你们所意了?!”瓷器砰然坠地,奉茶的宫婢惶惶然地跪地谢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沈秋心冷哼一声,斜睨地看着四周默然噤声的宫婢们,“本宫告诉你们,本宫可不是这么可欺的!”她扣着染着夺目蔻丹红的纤纤十指,笑意险险,“想与本宫斗,她是嫌命长了。”
  相较于含香殿的鸡飞狗跳,蒹葭殿则依旧如殿前的那未晞湖波澜不惊,却在静如止水下暗潮涌动。
  绛衣宫人掀帘悄然入内,朝侧卧于软榻上的女子,附耳低声道:“娘娘,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去瞧过那丁婕妤了。”
  “嗯。”仿佛刚从小憩中转醒,话语中带着几丝眠后的慵懒。
  “可真是奇了,那丁婕妤的模样竟与东宫里的那丫头模样有些许相似。”沉禾当时见到丁芷兰时,惊得差点讶然失态,“她们莫不是姊妹?”
  “姊妹又如何?”谢如湄缓缓睁开眼,笑意温然无害,却字字惊心,“这宫里头害人的,都是姊妹。”
  沉禾有些不解,“娘娘的意思,还要令陛下见到那丫头么?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对那丫头倒是颇为看重,近日还让她陪着皇后一同去慈安寺。”
  说着,她甚是不安道:“而且自上回后,她再不曾迈出东宫一步,恐怕……”
  谢如湄摇摇头,“这事不急,我自有计较。你且先看着含香殿那边,我想,”她从榻上悠悠起身,一副了然洞彻的模样,“含香殿的那位,快沉不住气了。”


第47章 . 佛寺 宫中出事了
  慈安寺位于邺京东郊的慈安山上, 离城门不足十余里路,加之皇后行事不喜喧嚣,也不计较排场, 只几辆花梨木车辇。若不是前后跟着不可少手持皇幡的禁卫军,根本瞧不出丝毫天家气势。
  连槿轻轻掀起车壁上帘幔, 只见近处是青山翠柏, 远处是河湾碧水, 鼻尖萦绕着葱郁的盎然之气。
  纵是这些山野之物远比不得宫中的奇花瑶草,但她情愿做一株烂漫山花,风雨吹打, 也不想做仰人鼻息的玩物。
  一旁的锦瑟静静地看着连槿半晌, 见她倚窗眺望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才出声提醒:“大人, 当心着凉。”
  “嗯。”连槿回头朝她一笑, “你这是头一次出宫?”
  锦瑟没想到她会这般问,愣了片刻才点点头,“奴婢记事起便在东宫,不曾出宫。”
  连槿起身从窗口处移开,“那你也过来瞧瞧吧, 宫外的景致可比那寂冷的宫掖要热闹许多。”
  锦瑟迟疑了半晌,但作为一个宫婢的本分,她无法拒绝。她屈着身靠近窗口,本只想应付地看一眼便是,可当目光触到远处迷绕着层层雾气的山峦, 隐隐绰绰如梦似幻,恍如人入画中。
  连槿看着锦瑟渐渐僵硬的肩膀,看来这次将她一并带出来是对的。自此上次云莺中毒痊愈后, 连槿便将锦瑟从云岫处调来身旁。此次随皇后入寺静修,身边也只带了锦瑟一名宫婢。她这般,只是觉得锦瑟是素妗的旧人,定与皇后和尹红蕖有所关系,将锦瑟带至身旁,也算是对她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眼下,却仿佛有了些意外收获了。
  她垂下眼眸,想着宫中这几日的暗潮汹涌,似乎一切都冲着芷兰而来。
  祁珣让她此时出宫,恐怕也是为了避免她感情用事,牵涉其中拖累他吧。
  她苦涩地弯起唇角,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双臂,那夜他怀抱的温度似乎还在,他的话语也依旧清晰地回想在耳畔。
  他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她正是因为懂,才会选择这般掩饰。
  虽然此次生辰宴一闹,太子的婚事又被平白耽误,但东宫中迟早将迎来女主人,而那位以及她身后的母家,定将是能助他离九五之尊更进一步,绝对不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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