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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女官 (汤丸)


  连槿笑着屈身行礼,“江太医慢走。”
  江陵复又看了连槿一眼,叹了声,倒是又便宜祁珣那小子了。
  散朝后的众臣鱼贯而出,祁珣因不像其他人需赶着出宫上职,不是直接去凌烟阁与阁臣议事便是回东宫看奏报,故而每每都故意落于队伍的最后。
  今日却是例外,偌大的无极殿上除了他,还伫着一袭紫衣。
  祁珩朝祁珣虚虚地抬了抬手,极为敷衍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祁珣倒不介意,语气谦逊,“三哥与我是同族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臣可不敢,”祁珩觑了眼祁珣,笑得客套至极,“若是被御史看见了,参我一本藐视储君,我可就有口难言了。”
  “三哥自幼受父皇看顾,怎会连君臣之礼都不懂?”祁珣一语双关,刻意将“父皇”与“君臣”二字咬得极重。
  果然,祁珩脸色一变,抬起右手状似亲近地搭在祁珣肩头,靠近他耳畔低声道:“你别以为做了十年太子,就真是天家皇嗣了。我告诉你,庶民就是庶民,在这无极殿上,恐怕连个内侍血统都比你正吧。哈哈哈!”
  祁珣也随着祁珩回荡在殿内的爽朗笑声眉头舒展,仿佛是听到了金玉良言。
  “多谢三哥提醒。”祁珣笑意不减地看向祁珩,“原来连内侍都不如的人,却可以凌驾于你们之上,每日享受你们朝拜。珣今日真真是受教了。”
  “你!”祁珩忿然地瞪着祁珣,却无法有更多的动作,除非他真想被御史弹劾。谋害储君,其罪当诛!
  虚伪的兄友弟恭下露出现实的狰狞可怖,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手中的权势,脚下的地位是真的。高处不胜寒,寒得不只是临风而立的身,还有六亲不认的心。
  祁珩将右手从祁珣肩头收回,兀自嫌恶地看了眼掌心,又更是憎恶地乜了他一眼,口唇微动:“你等着!”
  祁珣也无声地回了一句:“你还不配我等。”说罢,便不再看祁珩锅底般的脸色,迈步朝殿外走去。
  他刚下丹陛,便听得内侍从身后急急跑来唤他:“殿下,请留步。”
  “何事?”他略扫了眼前的内侍,有几分脸熟,倒像曾在天子面前见过。怕是天子传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回殿下,昭容娘娘邀殿下至含香殿赏花。”


第29章 . 昭容 她要成为最有用的那枚棋子,让他……
  春光潋滟, 暖香浮动。
  在药香氤氲的含香殿中,沈秋心懒懒地倚在软榻上,凤目半阖, 朱唇微启,“陛下下朝了么?”
  侍立一旁的宫婢低声答道:“回娘娘, 谢贵妃昨日回宫便因长途劳累头风病犯了, 陛下下朝后便去了蒹葭宫……”
  “她今次的病犯得还真早。”沈秋心冷哼了一声, 一双凤目中满含讥讽,“这个半老徐娘,如今也只能以此来博得陛下的注意了。本宫倒要看看, 这次她的病能装多久!”
  一旁的宫婢都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性, 此时唯有装聋作哑, 不敢接话。直到屋外传来的一声尖细嗓音, 才打破屋内几欲令人窒息的死寂。
  “娘娘, ”侍立在门外的内监躬身禀报,“太子殿下到了。”
  沈秋心脸上的阴云霎时舒展开,眉梢带喜,唇角含笑,“请殿下去漪园稍坐, 本宫随后就到。”
  直到远远地看见花木丛后现出的那熟悉玄色华衣时,沈秋心只觉得恍如置身梦境,心口的酸涩与甜意都一齐涌上咽喉。
  “你们都下去。”沈秋心掩饰住话语中的丝丝颤抖,轻移莲步地朝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走去,仿佛微微一不小心便会从梦境中惊醒。
  沈秋心拂开已结出点点绿芽的柳条, 步至他的身后,一如当初的少女心思,带着三分羞涩三分期待地轻声唤道:“殿下。”他闻音翩翩转身, 唇角勾起依旧能令她心如鹿撞的惑人弧度。
  他含笑的薄唇微启,轻飘飘的两字却瞬间打碎了她兀自幻想的美好。
  “娘娘。”
  沈秋心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颤声道:“你、你喊我什么?”
  祁珣看着早已寻不出当年青涩痕迹的浓妆女子,挑眉轻笑,“不称‘娘娘’,难不成唤‘母妃’?”
  沈秋心踉跄地后退一步,怔怔地望着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男子,干涩地扯动嘴角,“殿下,您,您别逗心儿了,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
  “儿臣并非玩笑。”祁珣笑得云淡风轻,抬眼却不是看已是花容失色的沈秋心,略略扫了眼四周稀疏的花枝草木,语气客套而生疏:“娘娘唤儿臣前来赏花,可惜时节未到,花意尚浅,倒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美意。”
  沈秋心呆呆地看着祁珣,良久才不敢置信地吐字出口:“殿下,您,这是要舍弃心儿的意思么?”
  却不待祁珣出声,她就亟亟地自己辩驳道:“不会的,殿下您还是在意我的。这次蘅芜殿瘟疫,您不就将辛荃的事瞒而未报,在陛下面前保住了我……”
  “娘娘误会了,”祁珣不露声色地移开与沈秋心的距离,“您让内侍携宝物私通外臣,结党营私,却是冠着儿臣的名号,儿臣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罢了。”
  沈秋心急急上前,攥住祁珣的衣襟,声声哽咽:“殿下,是心儿不好,心儿做事不周,为殿下添麻烦了,但心儿,心儿真是为了殿下您才迫不得已这般铤而走险的。您也知道,近些年陛下身子愈发不好,可朝廷上拥护长乐王的势力却一直不曾减弱。若万一,陛下龙驭宾天,长乐王身后的那班老臣和谢家的三十万绥州军,必然不会坐视殿下登极,殿下您……”
  祁珣听闻轻叹一声,面露不忍之色,将低声啜泣几欲跪倒的沈秋心搀住,“我又何尝不知你是为我着想,只是朝堂上的污浊事,你无须管,也管不了。你是父皇的嫔妃,照顾父皇便是你唯一的本分。”
  沈秋心顺势往祁珣怀中一倒,几近贪婪地吸允着那久违的清冷气息,破涕而笑:“心儿知错了,心儿以后一定不再给殿下添麻烦。”
  祁珣忍着将怀中人推出的冲动,竭力缓声道:“下月末要举行祭天仪式,所以在此前你务必好好照顾父皇,绝对不能出现差池。”
  “嗯嗯,心儿全听殿下的。”沈秋心连连应声,紧紧抱着祁珣,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异常珍惜。
  她犹带泪痕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笑靥,侧耳贴在他的胸膛前,即便深知那里并非只有自己,即使深知自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枚安置在天子身边的棋子,但纵然只是棋子,她也要成为最有用的那枚,让他舍不掉,弃不得。
  从含香殿出来,祁珣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回东宫换下沾染了浓郁脂粉味的衣袍,而是撇下身后的辇舆仪仗,独自在深宫中信步走着。
  自从,借那场大火扫清了宫中大多数眼线,并顺势将谢衡拉下马将自己的心腹换上后,这宫廷中的沉郁之气顿时清明惬意了不少。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西越的战事了。入狱省过的谢衡已不在天子的考虑范围内,必须尽快安排自己的人顶上。离西越王之死二子争位还有一月,而天子此次的祭天之行也必将令这潭浑水愈发浑浊。
  祁珣止不住冷笑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谢缙那群人五彩斑斓的脸色了。想起之前,祁珩摆在自己面前,那张不可一世却愚蠢至极的臭脸,他都不禁替谢缙头疼,怎么会找个这样无知的草包做筹码。
  那个废物,除了门阀士族引以为豪的高贵血统外,一无是处。不过,当个傀儡皇帝,想来他定是称职的。
  祁珣兀自想着,待止步时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走至毓坤殿的殿门外。
  殿内的医官医女早已离去,新的掌事宫女还未曾派下来,从蘅芜殿那场大难中幸存下的几个宫婢都见识过连槿的处事手段,故而眼下都纷纷以她马首是瞻。
  连槿深知自己如今仍仅是低等宫婢,越俎代庖是宫中最忌讳的,即便是在这冷宫也一样。好在,冷宫人少事稀,宫婢们前来询问的也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她以建议商量的口吻回了,也是唯一的折中法子。
  因蘅芜殿原有的物件皆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置身其中且目睹了一切的尹红蕖对此也感触颇深,很快便从尚仪局中划拨了些日常所需的用品送至毓坤殿。
  连槿对照着清单上的物件名称一一点视,待毫无纰漏后,才按照各处所需所缺,以名牌为证让宫婢们领取走。
  亲眼看着物品被领取完,连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拿过桌案上早已凉透茶水,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还颇有一宫掌事的气度。”祁珣从暗处徐徐走出,惊得未曾察觉的连槿几欲呛着。
  “咳咳,殿、殿下,咳咳……”连槿失礼地以袖掩嘴咳着,心里暗自懊恼。不知为何,似乎每次见到太子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且都是她狼狈之时。
  祁珣倒不甚介怀,轻笑一声,“孤说过,只要你忠心谋事,孤定不会亏待你。此次蘅芜殿的瘟疫一事,你便做的很好。”他缓缓扫了眼她身上虽整洁却粗制不堪的衣衫,“说罢,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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