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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女官 (汤丸)


  天子之威,无人可挡。
  “太子可有想要的赏赐?”
  难得一次听到天子这般和颜悦色的言语,祁珣心里不禁冷笑了声,面上却是恭谨异常:“父皇安康,国祚绵长,便是儿臣唯一所想的。”
  不等群臣称赞太子德行无双,一道含笑的声音便从天而降。
  “太子当真是仁孝,”一袭紫衣的祁珩从人群中徐徐而出,斜睨了眼不远处的祁珣,朝天子半玩笑半认真道:“日日为陛下分忧国事,却独独忘了自己,真真令臣等敬服。陛下不如寻位太子妃为太子料理东宫之事,也好让太子能无后院之忧地为陛下尽心,为天下谋福。”
  太子克妻一事,本就是朝野上下众人皆知的秘密。此番却被长乐王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揭开,不啻于直接给太子脸上抹黑。
  群臣皆是默然,一个是天家贵胄的储君,一个是圣宠优渥的亲王,都不是好惹的主,且看天子如何态度。
  天子若有所思地开口:“太子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是。”
  “嗯,的确是不小了。且不论皇嗣与社稷相连,你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了。”天子绝口不提之前为太子三次选妃,却都在入宫前夕暴毙闺阁的事。
  群臣会意,皆避而不谈那三位死状可怖的名门千金,纷纷直言选妃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云云。
  祁珣微微侧脸,正正对上祁珩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他勾唇轻然一笑,“有劳诸位费心,不知大人们可有适合的人选?”


第28章 . 江陵 你可愿意随我去太医院?
  祁珣的话语一出, 七嘴八舌的群臣纷纷噤声不语,默然垂头,无极殿上只一瞬便鸦雀无声, 可闻针落。
  太子克妻的命格是出了名的,纵然太子妃的名头贵不可言, 能将带给母家无上的荣耀, 但谁也不会愿意让自家女儿连宫门都未进, 就一命呜呼了。
  故而,已成人精的大臣们,可不会做这样己不欲且又得罪人的事。
  祁珩见竟没人敢出声, 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声“废物”, 正欲自己上前言语时, 斜刺里插出一袭青衣官服, 将他堪堪地挡在了身后。
  贺兰祈抢先一步地跪倒于地, 言辞恳切道:“陛下,太子殿下的婚事确是关系着国之命脉,耽误不得,但眼下却还另有一事,关系着国祚大业, 刻不容缓。望陛下准臣禀奏!”
  祁珩恨不得猛踹眼前这个屡屡坏事的家伙,但无奈不能在御前放肆,只好生生将喉中的怨气咽下,另待时机。
  “准。”天子也不知贺兰祈所指更重要之事为何,但因为素来信赖贺兰一家预知的神力, 身子不禁朝前倾了倾。
  “如陛下所闻,近年来,江南久旱歉收, 北方瘟疫猖獗,生灵涂炭,民怨颇多。长此以往,大晟社稷不稳,国祚难保啊!”
  “放肆!”一老臣颤巍巍地指着贺兰祈,叱道:“你一黄口小儿,怎能胡议我大晟国运!”
  “南方去年虽因雨水不足,粮食少了一成,但今年瑞雪频至,定是丰年无疑!”
  “瘟疫也只是在零星几处发生,且都已得控制,哪来的民怨?你区区钦天监监正,莫要信口开河!”
  贺兰祈看向群起而攻之的重臣,面不改色地一一还击:“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年十二拜秦相,祈虽不才,但及冠多年食君俸禄,为报君恩社稷直谏,何为胡议?”
  “祁归京路上,亲眼所见江南开春仍大雪不止,秧苗难存,已成冻害,减收定甚于去年大旱。”
  “瘟疫得控?若是疫区真真只有零星数点,如何竟能让疫症蔓至宫中,危及陛下!”
  “祈确确只是名五品监正,在诸位大人面前不值一提。但我贺兰家世代对陛下对大晟的忠心,却是绝容不得尔等轻视!”
  贺兰祈一番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的话语惊得在场的重臣皆是一震,怎也想不到贺兰家这个出了名的败家子,竟也有这般的犀利口齿和迫人气势。
  便是高高坐于御座上的天子也被贺兰祈出人意表的话语所惊,久久才叹出一声:“虎父焉有犬子!爱卿果然不曾辱没先人,朕幸慰之。”
  贺兰祈恭然一揖,“陛下过誉,臣不过是谨遵先祖遗训,精忠报国,鞠躬尽瘁。”
  想起贺兰祈的祖父贺兰徵,天子不禁喟然颔首,话语中颇有追忆之色:“贺兰家世代忠良,乃我大晟肱骨之臣。”说着,目色冷峻地扫了眼片刻前出声的几名老臣:“国师贺兰徵匡扶社稷的舍生取义,难道换来得就是你们这群蝇营狗苟的闲言冷语吗?”
  “老臣不敢!”
  “臣等不敢!”
  天子不再看向那群见风使舵的庸愦鼠辈,缓声问向贺兰祈:“依爱卿所见,此番困境应如何挽救?”
  “依臣所见,唯今之计,”贺兰祈一字一顿的声音在无极殿上回荡开:“圜丘祀天方丘祭地。”
  “卿是指,祭天?”天子不免疑惑地问道,毕竟贺兰祈之前一番慷慨陈词,还以为他会提出什么治国宏图。
  “正是。”贺兰祈恍若未察地铿然点头应下。
  几声嗤笑从群臣里传来,窃窃私语。
  “果然是三句不离本行。”
  “他这样的脑子,也就只能想到祭天酬神这档子事上了。”
  “真不知国师若是地下有知,该作何想了。”
  天子环视了一圈众人,“众卿何意?”
  大殿内的群臣无人应声,毕竟这般无关痛痒未曾触碰私利的事情,向来是无法引起众人关心的。
  也罢,最近国运不顺诸事不宁,也许是该祭拜一下天地,祈求神明先祖保佑了。
  天子在十二白玉冕旒后无力地叹了口气,声音却依旧稳健:“准。”
  随着患病的宫人日渐痊愈,毓坤殿中日益冷清。
  太医院也将部分太医及医女重新收了回去,但江陵却一直迟迟未走。
  “嗯,起码从脉象上来看没有大碍了。”江陵将号脉的手指从冯袖的手腕上收回,转头朝站于一旁的连槿道:“你之前写的方子我也看过了,倒也没问题,再继续用两日便可。”
  “有劳您了,江太医。”连槿扶着冯袖躺下歇息后,忙朝正收拾药箱的他行礼致谢。
  江陵却不领情地哼了声,小声嘀咕道:“喊什么不好,非得喊‘太医’,听起来跟‘太监’似的。”
  连槿当做没有听到,浅笑着敛身:“奴婢送您。”
  江陵跨出屋门,仰面望去,碧色如洗的无云晴空中,煦煦的春日迎面洒下。
  而沐浴在和暖日光下,院中的桃树正抽出娇嫩的花苞,北归的南燕也正忙着在檐下筑巢,一扫半月来的阴沉肃杀,倒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盎然春色。
  “丫头,”江陵迎着日光深深吸了口气,唇角微微翘起,素来犀利冷峻的眉眼此刻也缓和了许多,“你可愿意随我去太医院?”
  站于江陵身侧的连槿听得他如此问,也不甚意外,只是清浅一笑,并不出声。
  几日来,江陵旁敲侧击暗示明示了她多次,想让她去太医院,并表示可以亲自传授她医术,他日在太医院中谋个女医掌首不成问题。
  江陵见她不言语,心里不免气恼,口不择言:“那家伙就有那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管不顾地……”
  在连槿不解的目光下,他才察觉自己失言,蓦地止了话头,含糊遮掩道:“我的意思是,与草药医书为伍总要好过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头,为主子当牛做马的。”
  江陵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急急摆手,“我不是看不起你当宫女的意思……”
  “奴婢甘愿留下当宫女,只是因为想出宫。”连槿轻声打断江陵的话语,眼眸不自觉地眺望远方。
  “出宫?”江陵不甚理解,转头问她:“你若是想出宫买些什么,我可以帮你带。反正我每日都得进出宫门,方便得很。”
  连槿抬起清亮见底的眼眸看向江陵,金色的阳光下,缓缓舒绽放的唇角,笑意如诗,美若昙花。
  “奴婢想要的出宫,是想彻底翻过这道宫墙,永远地离开宫廷。”连槿指着天际处那远得几乎无法触及的距离,歉然地朝有些失神的江陵欠身,“多谢您的厚爱,但奴婢若真去了太医院成了医女,此生要离开宫廷,可就难了。”
  医女因常为宫中贵人医治,难免会知晓些不能外传的隐疾,莫说生前离宫,就连死后也得随葬皇陵。
  江陵一愣,他还是头一遭听闻宫女不想步步高升,不想傍主求贵,只是一心想离宫。但,若她真想离开宫廷,太医院的确不是个好去处。
  “这次消泯疫难,你功劳不小。”江陵撇撇嘴,朝四周打量了眼,“要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连槿倒不曾想这许多,如今李绣姝已死,她的性命已无所忧,无论到宫廷哪处都是奴婢,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只是到时候……
  她朝身后的屋内望了眼,从蘅芜殿中逃出的废妃们都已移居至毓坤殿,这里已成为第二个冷宫。她一旦离开了,要再想回来探望冯袖,就异常困难了。
  江陵见连槿面有忧色,也不多问,只重重地踩了踩地砖,“也罢,你自个好好保重吧。过了今日,我也得回太医院了,不然我这月的俸禄可就得被那帮老头给克扣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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