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举杯就饮,素音的纤纤玉指却挡在她的唇边,“王妃,酒不是这样喝的,应该这样。”
素音在步云夕对面坐下,右手端盏,左手五指并拢挡在脸前,下颚微抬,轻轻抿了一口,举止优雅,气度华贵。
她放下杯盏,对目瞪口呆的步云夕道:“自我被侯夫人指定为云笙姑娘的陪嫁丫鬟,每日嬷嬷教导云笙姑娘宫中礼仪时,我都要在一旁跟着学。宫廷规矩繁多,事不宜迟,今晚我会教你行、坐、跪、拜之仪。”
银月如勾,白天的暑气已散去,有丝丝清风拂面,夹着淡淡的月季清香。
李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脑子轻灵了不少,刚才那女人身上的桂花香,差点没把他熏死,他忍得难受,好几次想捂住鼻子。
他缓步往自己书房走去,轻轻哼了声,那个女人,居然在他面前耍花招,什么我可不会与你洞房,这种以退为进的拙劣技巧,多少年前他就不玩了。
“殿下,请用醒酒汤。”进了书房,春晖呈上醒酒汤。
书房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李谏懒懒靠在胡床上,扯开胸前衣领,好让自己凉快些,“宴席那边如何了?”
春晖回道:“除太子提前走了,其余宾客还在畅饮。对了,寒柏已经回来了。”
李谏说传,须臾,一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进书房,见过礼后双手呈上一根利箭,“查看过了,那些箭上都刻着金吾卫的标记。”
李谏只瞥了一眼,“太子若真要我死,又怎会这么傻让金吾卫出手,这不给自己添麻烦吗?这是哪位有心人想出来的?也不动动脑子,栽赃栽得这么明显。”
太子掌管金吾卫,金吾卫负责整个长安的治安,有人闹事,金吾卫必定出来平乱,但那么大一顶花轿子,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里面坐着新娘子,而射进轿中的箭,事后清点少说也有七八根,还不算外头车壁上的。金吾卫这是要杀人还是捉乱党?
寒柏道:“当时队伍一进胜业坊,恰好有一群江湖游侠在生事,随即便有人大喊有乱党。依属下之见,那位有心人要么安插了人手在金吾卫,要么命人假扮成金吾卫,而那帮恰好出现的江湖中人,便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
李谏轻哂一声,“那些江湖毛贼,真是社稷廯疥,除之不尽,讨厌之极。还好裴家世代簪缨,养出来的女儿彪悍过人,连个丫鬟都临危不乱,不然本王今日还没拜堂就成鳏夫了。”轻叹一声,按了按眉心又道:“就让他们斗去吧,这笔帐暂且先记着,来日一起清算。”
他把醒酒汤搁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帮江湖毛贼到底在搞什么鬼?听说最近满城在找个什么人,闹得不可开交?”
寒柏回道:“是,据说风满楼贴了一张寻人的悬赏令,找一个叫步云夕的女子……”
正说着,冬生在门外探了探脑袋,看到李谏和寒柏在谈正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李谏头也没抬,话却是对冬生说的,“滚进来。”
冬生应了一声,猫着腰走到胡床前,李谏斜眼看他,“不是叫你去昭华阁呆着吗?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冬生为难地支吾了一下才道:“王爷,乘月姑娘说……今晚要跳《鹊桥会》。酉时放的话,到了戌正,整个昭华阁已满座了。”
李谏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是闹的哪一出?”他亲自谱的曲子,柳乘月编的舞,起名鹊桥会,说好了只给他一个人看的。
“乘月姑娘说,今儿是七月七,乞巧节,鹊桥会就应该在今晚跳才不枉王爷的一翻心血。”
李谏揉了揉额头,甚是无奈,“女人啊,平时再怎么温柔驯良,一旦争风吃醋起来,真真是不讲道理。我的婚事早就定在今日,她又不是不知,偏在今晚闹别扭,有意思么?”
寒柏和春晖皆低眉垂眼,只有冬生挠着脑袋道:“殿下不是说过,懂得耍小花招的女人才招人爱吗?”
李谏抬眸,剐了他一眼,“就你记性好了?”
冬生脖子一缩,悻悻问道:“那……殿下今晚还过去吗?”
李谏托腮,似有点无奈,最后朝冬生摆摆手,“你去库房,领一斛东珠过去,替我说几句好话,朝中同僚都在,我实在走不开,等她舞毕洒到台上,给她长长脸。”
第4章 毕竟我这张沉鱼落雁的脸,……
天还未全亮,步云夕便被素音从床上拉了起来。
昨晚李谏说派了府里有经验的人过来伺候,果然如此,至少替步云夕梳头的丫鬟晨袖,手艺就比素音好很多。
“不要抹什么桂花油了,昨晚差点没把我熏死,也不要往我脸上抹粉,弄得跟个唱戏的似的。还有,那些个什么珠钗步摇,拣个最轻便的就成,没的压得我脖子疼。”
见晨袖打开那些瓶瓶罐罐,步云夕马上阻止,最后晨袖只好在她额上贴了朵精致的花钿,鬓上插了支简单的珍珠玳瑁簪。
“小的秋水,见过王妃。”打扮妥当,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内侍进来拜见,“王爷吩咐,小的自今儿起在王妃跟前伺候,王妃初来长安,王爷怕您不习惯,千叮万嘱,让小的好好照看芝兰苑,王妃往后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小的。王爷这会已在前院等您,请王妃移步。”
步云夕嗯哼一声,打着哈欠跟了出去。她不懂也不关心这些内宅的事,昨晚已和素音商量好,这类事情全由她来打点。
来到前院,马车已准备好了,原本睡眼惺忪的步云夕顿时双眼一亮。只见那马车高大宽敞,拱形顶蓬,车壁刻着华丽繁复的花纹,上嵌宝石明珠,四角攀蛟龙。驾车的四匹骏马皆通身枣红,平脊大腹,四肢修长健壮,毛色油亮油亮的,额带上插着一对银子打的杏叶,络头的皮带上还缀满了小金花。
步云夕上前两步细细打量,心中暗自诧异,不为那奢华的装饰,而是那四匹来自西域的赤兔马,无论模样、个头、毛色几乎都一模一样,不由赞道:“好俊的马。”
秋水满脸得色,“这四匹宝马是前年乌孙使者献给圣上,圣上特赐王爷的,整个长安,只有咱们王爷有四匹,就连太子也只有两匹而已。”
步云夕不置可否,赤兔马凌霄山庄就有不少,只不过品相没这四匹好而已,可见这四匹马是万里挑一的。但这种西域宝马本应在旷野上千里驰骋,如今却被打扮得花里胡俏,在长安的大街上拉马车,简直是暴敛天物。
正想着,马车的帘子自里掀起,“王妃,早啊。”
步云夕抬头,恰好对上素音说的那张冠绝长安的脸,凤眸深邃,眼角微翘,有笑意在他眸中轻荡,似掬了一汪桃花潭水。
昨晚没看清,这会清晨的太阳恰到好处,步云夕盯着李谏的脸看了片刻,最后总结了一句:“果然绝色,不过……”还是玉书哥哥更好看,她朝李谏抿嘴一笑,礼貌地道了声:“你也早啊。”
李谏的脸僵了一下,往左靠了靠,留出位置给步云夕。他向来自负,可她刚才看他的眼神,还不如看那几匹赤兔马来得热切,末了还加句“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不屑,脸上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王妃昨晚睡得可好?我看王妃眼底略有乌青,定是认床不习惯?”
马车已徐徐驶出靖王府,步云夕撩起帘子,好奇观望街头的景象,轻描淡写道:“这位王爷,其实你不必与我套近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的,你有意中人,我也心有所属,既然如此,咱俩又何必惺惺作态?”
李谏的脸再次一僵,“……嗯?”
步云夕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继续道:“我有个建议,咱们约法三章,除了在裴太妃面前咱俩做做样子,平时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互不干涉。如何?”
为了今天见裴太妃时一切顺利,素音昨晚除了教步云夕礼仪外,还给她恶补了李谏的情场八卦。
李谏身份尊贵,模样又俊俏,不知多少勋贵家的千金对他倾慕不已,但李谏一向风流不羁,从未对哪个女子上过心,还曾放话此生不娶妻生子,让裴太妃伤透了心,直到一个叫柳乘月的女子出现……
柳乘月的父亲曾在工部任职,十多年前因涉及一桩贪污案被处死,柳家其余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大多进入掖庭为奴,姿色较好的则充入教坊司。
柳乘月的母亲便是被充入教坊司,因受不住这种屈辱,才一年便郁郁而终,柳乘月当时只有五岁,从此孤苦伶仃在教坊司长大。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世,不努力永无出头之日,她学任何东西都比别人刻苦百倍,加上本就聪明伶俐,长大后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成了教坊司的头牌人物,长安不知多少公子王孙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其中就包括了靖王李谏,据说柳乘月第一次登台献艺,李谏便一掷千金,包下柳乘月当时所在的整个青楼,台下观众只有他一人,一时传为佳话。此后柳乘月每次登台,李谏必定捧场,就算不能亲自到场,也会派人送上精心挑选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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