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乱党!”
“缉拿乱党!”
步云夕才落地,便听身后一阵兵刃相交,隐约还夹着箭羽破空之声,回头一看,刚冲出人群朝她追来的赵七已身中数箭,瞪着眼倒下了,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惊恐四散。
步云夕倒抽一口凉气,天子脚下,果然戒备森严。
“大当家,您别跑啊!”
步二和六凤他们也追到了,奈何被惊恐的人群冲散,正奋力向她靠近,还有一些江湖中人已和迎亲的护卫们交上了手。
混乱中,步云夕被人一撞,咕咚滚了几滚,一抬头,赫然发现那顶大红花轿子就在自己面前,数名侍女倒在血泊之中,羽扇彩帛散了一地,耳边惊叫声不绝。
步云夕想也不想,一猫腰闪进花轿里。
轿子里,两名年轻女子一声惊呼,其中一女子穿着红绿相间的新娘喜服,另一女子应是她的婢女,两人花容失色,相互抱着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步云夕。
“别、别怕……”步云夕忙朝她们摆手,“我不是歹人,只是上来躲一躲。”
可惜她的话没人相信,那婢女颤着声朝外叫道:“来人啊!乱党……”
步云夕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扯过来,用力捂住她的嘴巴,“闭嘴,不许喊!”
恰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根利箭射穿帘子飞进轿内。
花轿子内有瞬间的死寂,步云夕和婢女呆呆望着对面的新娘子,那根利箭自左而右,穿透她的喉咙,她脑袋一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死透了。
步云夕脑子一炸,咋就……死了呢?
好半晌,步云夕手掌一痛,那个被她捂着嘴巴的婢女狠狠咬了她一口,甩开她扑到新娘子面前,惊惶地摇着新娘子,“你怎么了?醒醒,你快醒醒啊……”
摇了片刻,她终于意识到新娘子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一时泪流满面,缓缓回过头来,看向步云夕的眼中满是愤恨,“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步云夕下意识摇头道:“不、不是我……”
破空声又起,又一根利箭破帘而入,步云夕手疾眼快,伸手一扯婢女,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小心!”
那婢女尖叫一声,拼命要挣脱她,“大胆!你这登徒浪子,放开我!”
步云夕这才想起,她误会自己是男人了,于是忙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掀了下来,解释道:“你别怕,我其实也是女子,被仇家追杀,不得已躲进轿子里,我只是想保命而已……”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不假,又一根利箭飞了进来,步云夕一低头,箭贴着她的头皮呼啸而过,把她的假发给揭掉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斜而下。
婢女微张着嘴巴,怔怔看着她。
步云夕又道:“我也是不得已,你家主子被杀,我、我也不想的……”
婢女依然看着她,脸上满是泪痕,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闪着奇异的光。
步云夕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心想这婢女大概是护主心切,想替主子报仇,只好又道:“我警告你啊,你可别乱来,你打不过我的。再说,刚才要不是我拉开你,死的就是你了。”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婢女忽然坐直了身子,脸上泪痕仍在,但刚才的悲愤之色已消失无踪,神色淡定得有点诡异,用一种不容置疑问的语气对步云夕道:“我叫素音,把你的衣服脱了。”
步云夕:“……”
外头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宾客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一派喜庆热闹,仿佛今天那场动乱没有发生过。步云夕看着新房中各种奢华气派的摆设,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哟,这座翡翠屏风可真够大的,有六扇屏……这上面是紫檀吗?啧啧,这种雕花手艺,一看就知道不一般。”
她围着屏风转了一圈,一眼看到后头床幔四角垂挂的鎏金银香囊,捧在手里啧啧称奇。凌霄山庄在江湖上也算是土豪富户,但普通的富贵人家,再有钱也无法和宫廷的奢华相比,步云夕眼界大开。
那美貌婢女并没有看不起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见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道:“你看完了吗?时辰不早了,该做准备了。”
步云夕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朝那个叫素音的婢女道:“要准备什么?我只答应过你,假扮你主子拜堂,我可不负责洞房。”
素音没好气地道:“洞房?你想得倒美。坐过来,我替你上妆。”
之前形势逼人,素音只来得及把新娘的喜服脱下给她穿上,把她散落的头发简单绾了个髻,一盖喜帕了事。也因了那场动乱,随后的仪式简而化之,花轿子抬到靖王府,新郎踢了轿门,便由仆婢直接把新娘引到新房去了,连拜堂都省了。但无论再如何省事,一会新郎还是会来新房揭喜帕、喝合卺酒的。
既然答应了帮忙,步云夕很有做戏做全套的自觉——至少今晚得把戏做完,于是乖乖坐到妆台前,任由素音替她梳头,重新梳妆打扮。她一边打量妆台上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一边透过铜镜,偷偷打量身后的女子。
素音长得极美,娟秀的脸庞,细长的脖子,秀挺的鼻梁,这种美并不张扬,有种温婉沉稳的气度。
当时她问素音为何要她脱衣服,素音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想保命,我也想。”又指着已死的新娘,“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你不是被仇家追杀吗?穿上她的嫁衣,你便是靖王妃,既救了我,也帮了你自己,一举两得。”
随即,她以极其冷静的姿态,飞快脱下新娘的喜服,又把新娘头上的凤冠摘下扔在一旁,在步云夕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已死的新娘推出了花轿子,外头一片混乱,随行的侍女死了一地,多出一具尸体,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前一刻还为死者悲痛欲绝,下一刻却能冷酷无情地把人推下轿子,比男子还果敢决断,这个婢女也算得上奇女子一名了。
步云夕欣赏这样的女子。
此刻她正黛眉轻蹙,长长的睫毛在她娟秀的脸上投下美妙的影子,专心替步云夕梳着头发,然而手法并不娴熟。
步云夕嘶了一声,“轻点儿,好痛。你以前就是这样伺候你主子的?”
素音的脸一红,解释道:“我是我家姑娘的大丫鬟,负责姑娘屋里的事,也替她管下面的人,有专门的人替她梳头。”
步云夕腹诽,勋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丫鬟都分了好几种,忽听她又道:“我家姑娘姓裴,名云笙,今年十七岁,父亲是忠勇侯裴仁宣,现任肃州刺史,是裴太妃的兄长,所以你得称裴太妃为姑姑。”
步云夕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素音是在介绍她的新身份。
云笙,云夕,两人的名字居然有点相似,冥冥中似有种缘分。
焉支山离肃州并不远,严格来说,焉支山也属肃州管辖的范围,她和裴云笙也算是邻居了。肃州裴家她是知道的,世代簪缨,功军赫赫,是朝廷对抗突厥人的利器。
“裴太妃又是谁?”
素音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靖王李谏,字易之,今年二十二……”
“李……贱……?他爹娘怕他养不大吗?”步云夕十分诧异,王侯贵胄,还有人用贱字做名?
素音的手一抖,扯掉了步云夕两根头发,无视她的哀嚎,纠正道:“是谏言的谏。他是皇上最年幼的弟弟,深得皇上器重,生母便是裴太妃,先帝四妃之首。皇上的生母在皇上登基前已仙逝,如今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以裴太妃为尊。”
原来如此。步云夕点点头,之前太过冲忙,很多事情没来得及问,这会趁机问:“对了,为何你之前说你主子死了,你也活不成?这没道理啊,事出突然,你主子被乱党牵连枉死,与你何干?难不成还要你陪葬?”
步云夕明显感觉素音的手顿了一下,沉默片刻,她才缓缓道:“忠勇侯是裴太妃的二哥。去年底,太妃忽然命人送信回肃州,说靖王已到适婚年龄,要从族中选一位适龄女子嫁与靖王。忠勇侯自己虽有好几个女儿,但除去已嫁人的,剩下的那些,长相实在……忠勇侯只好在宗室中找了个未婚配的侄女,过继到自己名下。”
素音顿了顿,又接着道:“裴云笙不但姿容出众,且弓马娴熟,正是最适合的人选。一朝飞上枝头,或许换了别的女子,会很庆幸,但裴云笙并不乐意,因为她早已有心上人了,得知此事后要死要活的,奈何忠勇侯许了她家里很多好处,她父亲便铁了心,把人送到侯府了。”
步云夕心道,靖王位高权重,忠勇侯自然是乐得做他岳父的,“然后呢?与你有什么关系?”
“裴姑娘出逃了好几次,都被捉了回来,还试过自尽,还好发现得早。从她被送到侯府那日开始,我便被侯夫人选为她的陪嫁丫鬟。夫人千叮万嘱,要我看好裴姑娘,成亲前不管她出了什么幺蛾子,我都逃不脱关系,我家是裴家的家生子,全家上下十多口人,生死全捏在裴家手里。”
步云夕终于明白了,只要裴云笙一出事,不但素音,她一家大小都得跟着遭殃。再想想死去的裴云笙,不同的身世,同样的遭遇,她和自己一样,都有一个坑人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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