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向他,比他更见憔悴的脸上那破碎的笑容刺得他一颤,几乎无法直视,忍了忍,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阮木蘅微微一缩,肩膀有些战栗,又笑了一笑,“既然生前没有同饮,那现在我们和他一起喝,好不好?”
她说着起身脚一软,扶住床,晃了晃头,解下腰间的酒囊,从案头倒了三杯酒,微微地笑着一杯谢地,再递一杯给宁云涧,举着自己的杯盏向他一抬,眼泪滑落的同时,仰头兀自饮尽。
宁云涧胸膛闷住,想说什么再也说不出口,举杯喝尽。
阮木蘅笑容渐渐停住,再向他杯中倒了一杯,轻轻地接着道,“郢军用计挫士气动军心,我想着你要亲自迎战了,我必然是劝不动你的,那这杯酒就当是为你践行!”
宁云涧悲戚的神色终于动了动,仰头继续喝完,将酒杯一放,故作轻松地道,“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对我有点信心,我宁云涧这么多年还算没吃过败战!这次也能……”
阮木蘅静静地听着,看着他话未尽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摇摇晃晃地倒地,她双手挽住他,看他倒在她怀里,英气勃勃的脸上残余着震惊和怒气,深远的表情叹息道,“怪我自私也好,恨我也罢,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看着你……”
后面的话他便听不到了。
阮木蘅从行囊中掏出长绳,一圈一圈地将他绑上,拖到一旁的椅子上靠着,做完这些时,帐帘一动,一人雷厉风行地边叫着“宁将军”边就走了进来。
阮木蘅回头,看到严修大惊失色地看着她,两步到椅子前,摇晃着宁云涧探了探鼻息,暴戾的目光瞪向她,失声道,“你做了什么?!!”
阮木蘅目光慢腾腾地移到严修脸上,眼中一片漠然,“三军不可无帅,所以擒贼先擒王,不是吗?”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包裹,看也不看他,“皇上给了我一包毒药,我放到了酒中,他喝了两杯,便是这个样子了!”
严修狂怒,反手抽出长刀,“解药呢!”
阮木蘅眼中一闪,轻蔑地笑出声,“严将军果然粗人,宫中的手段是一点儿不清楚,我既然有心下毒,怎么可能自己带着药,解药自然是在景鸾辞那里,若我能及时将他带回去,自然能解救,若你执意扣下,便等着他死就好。”
严修脸色铁青,大喝道,“来人!”
“你要传军医么?”阮木蘅打断他,“告诉你,没有用的,妇人用的药,恐怕那治疗跌打损伤的军医药石罔救!怎么样?先头我的提议严将军是否重新考虑一下?”
严修勃然大怒,喝退帐外来人,强忍着怒气道,“果然最毒妇人心,你父亲若泉下有知定然后悔生了这么个孽子!”
阮木蘅一笑,“严将军,时间有限,我们不做妇人之辩,你快些考虑,是杀了我和宁云涧一起陪葬,还是送我出去也留他一命?”
严修听得惊怒交加,恨不得掐死前面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不是军中智囊,不由腿脚打转,望了望宁云涧由白转青的脸,捏向阮木蘅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能保证将军无虞?”
阮木蘅敛起笑意,忍着肩膀上的虎钳似的剧痛,慢慢伸出掌心,一小小的丹红色瓶子展在严修眼前,她抬目盯住他,“放心,他活,我活,他死,我给他陪葬!”
.
巳时,原本要出动的破阵军因军情变动,仍继续等待时机,三万大军庄严整肃地立在营前点兵。
而一辆马车便在这时悄然驶出,后面一口临时劈木做的棺材,拉着侯获缓缓地出了营口。
严修怒目看着马车从营口奔着城门而去,渐行渐远,神色复杂地怔了怔,甩袍转身。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马车一出了营地的视野,便调头背向洛州而去。
两日后,泌阳城外的小镇,那辆日夜不歇的马车停了下来,一身形狼狈男女莫辩的车夫下车,就近找了一家寿材店,换了一口棺材,出钱让店中伙计雇了另一辆车从另一条路和她分道而行。
尔后她在萧条的街道上买了几个肉包,重新上车,晃晃悠悠地赶马继续前行,盛夏连绵的雨停了,道旁树木茂盛,一片浓绿,热风吹起树叶,空荡荡没有行人的路上忽而一阵迷蒙。
簌簌的响声散尽,马车里突然几声连声的咳嗽,她勒马停车,钻进车厢。
车厢里宁云涧已经醒了,锋利的棱角饿了两日后越加锋利,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阴沉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车顶。
颠簸了两日,周身一直捆绑着,他的仪容实在不好看。
阮木蘅温柔地将他凌乱的头发理了理,俯视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道,“你醒了。”
宁云涧没有凉透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对望着她,又好似没望进去。
阮木蘅低低一叹,“我知道你恨我,但恨我也没办法,一切已经结束了!”
她不管他是否在生闷气,强硬地掰过他的头,用湿帕子给他擦脸,絮絮叨叨道,“这场仗已经结束了,破阵军受朝廷招降,严修和众将领向朝廷交出兵符,景鸾辞在军中颁布赦免令,扣下几名重要叛将关押待审,褫夺军衔,其他三万士卒全部赦免……”
“不过破阵军经此一事,被打散了,分部去各边戍守,戴罪立功。”
“所以你要恨,就恨吧,可以恨我一辈子!但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么做!”
宁云涧终于轻轻地一动,抬目盯了她一眼,又望着车顶。
阮木蘅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几粒丸药,一捏他下巴,自然地道,“吃了。”
宁云涧抿紧嘴,理也不理,她等了一会儿,仍旧不管他无声的反抗,也不管他会不会咬她,直接将手指撬入他口中,将药塞进去。
擦了擦他嘴巴,道,“能致昏迷的药我已经解了,这是麻药,你是行军之人,若身上有力气,我肯定拦不住你,所以你还是再吃几天吧!”
她淡淡地说着,好似像劝他多吃两碗饭,又稍微松了松他身上的绳子,以免勒伤了,尔后靠在车壁上,淡淡地看着他,笑了笑,“不要太郁闷,你着了我的道,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你很聪明,但从小就不会玩心计,所以你以前下棋赢不了我,捉弄不了我,现在也一样。”
宁云涧眉毛轻轻一跳,又看了他一眼,继续望车顶。
阮木蘅边劝说他吃东西,他不吃就强塞进去,边天南海北随意瞎扯,而宁云涧自始至终都不搭话。
歇了差不多了,她紧了紧他身上的绳子,从泌阳继续往北边方向走。
马车摇摆着又走了三日,宁云涧是叛军首领,景鸾辞怎么说都不会放过他,阮木蘅怕有追兵,专捡难行的道狂奔,路过驿站也不敢行宿,走累了就在马车里窝上半夜,尔后接着赶路。
七日后,竟然到了霍州,从霍州过了阳城、关州就是北边边境,北地边境塞原县,地处大郢、西夏、大瑀的交界处,是三国拉锯战乱之地,正因为地界掰扯不清楚,反而成了管辖最松懈的地方,久而久之便也成了逋客和亡命之徒藏身的桃源乡。
阮木蘅准备带着宁云涧在塞原县躲个七八年,再回到河西的石溪村。
到第十五日,一场毫雨狂乱地下了一整日,道路泥泞松软,阮木蘅无法,就近找了一家驿站住店。
时间正晚,刚入店久违地洗漱一遭后,夜雨停了,昏暗的驿站被迟迟而现的一弯弦月泠泠清清的照亮。
阮木蘅下楼喂了马,看着月下黑黑的远山,雨后泥土的腥气带着凉风隐隐约约地传来,洗涤了连日的燥热。
深深地嗅了一口,那焦灼的胸口好似一瞬间荡开了,慢慢沉静下来。
她由衷地微微一笑,裹紧自己回到驿内,之前还零星几人的堂内忽而寂静无声。
阮木蘅虽觉有异,但并未多想,看也未多看,便跟堂里小二要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端着正要走,角落里一个声音陡地叫住她。
她吃惊地寻找,一人绣金玄色长袍,面色清冷地端坐,旁边一左一右一胖一痩的两人垂目弯腰静候。
阮木蘅无声地张嘴,还反应不及说话,驿站外一阵闹哄哄的马嘶声,顷刻间便涌进一干整肃的禁卫,团团地将驿站围成铁桶。
景鸾辞仍旧不动声色地静坐,看着她脸上流过的慌乱,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我猜,你若不能往西,不能下南,东边太远,势必走的北,北边的塞原是逋客之乡,你要去那里是么?”
阮木蘅脸上发白,紧张地绷了一会儿,松弛下来,叹道,“不该在半途歇息的,还有四日就能到塞原了。”
“我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在大郢,即使去塞原,我只要想找,总有办法将你找到。”
景鸾辞慢慢地说,面前一桌子的菜不知何时已经摆满,他淡淡地扬脸,一旁的周昙忙殷切地道,“姑娘应当饿了,不如和我家公子一起用饭吧。”
阮木蘅满口苦涩,顺从地坐到他旁边,景鸾辞脸上始终一丝笑意都没有,眼珠清冷曜黑,滑在她脸上时,仿佛能冰冻三尺。
他伸手自斟了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阮木蘅叹气,举杯饮尽,杯子落桌时,一声钝响,她苦涩地笑了笑,“我的一命能抵宁云涧一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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