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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出逃计 (蹊九)


  江柏舟衔着素齿嗤笑一声,“所谓第一美人,恐怕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封的。”
  江水云弯眼,“确实。”
  “你却怎么识得这么多人的?”江柏舟除了初识时问了她来历外,平素里几乎从不正面打探她,是人总有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但他总会在不经意猝不及防时戳过来刺探一下。
  江水云听到这样的话,仍旧跟以前一样,但笑不语。
  江柏舟了然,翻开在和韵茶楼里得来的请帖,边看边道,“你要找的那人,有结果了吗?”见江水云摇头,接着道,“朝廷官事,民间百姓肯定知之甚少,七月江苑大婚时,你不如跟我一起去,说不定能问到几个相关联的人。”
  江水云稍稍犹疑,皱眉思忖半刻点头应允,见江柏舟看那邀请帖看得入神。
  想了想问道,“听雪楼的名器大会,要去吗?”
  江柏舟将帖子放到桌上,道,“按这帖子上说,颇有些来历的名器古玩不少,像玄武图,赤金走龙,忍冬纹八曲长杯,镶金兽首玛瑙杯,鸳鸯莲瓣纹金碗,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比之去岁江北的斗器大会,也算有些看头。”
  江水云不由微微一笑,除了前两样,他注目的名器全都是杯盏碗壶。
  不过也不奇怪,江柏舟在江北淮州做生意,开的偌大的眠风酒楼,日日与客风雅,把酒吟风,煮茶品茗,免不了对这些精巧淫奇的茶酒器感兴趣。
  “如果能买下几件作为镇店之物,应当对半瓯古玩吹响名头,有点益处。”江柏舟合起帖子,清水似的眼波流向她,缓缓道,“不过也在你,你若不愿意便作罢,古玩店赚不赚钱于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钱。”
  江水云却是不能像老板一样潇洒的,虽然郢都的半瓯古玩在她手上可能也就几个月,但该尽心的还是要尽心。
  可不知怎地,在和韵茶楼见到的严修,总给她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那双眼睛总以一种考究的思索的神色刮向她,好似能看透一切一样,令人不适。
  她迟疑着问道,“那个严修是什么来头?”
  “严修嘛,你不认识也不奇怪,宵小将才,乃破阵军宁将军的左副将,宁将军五年前被皇上调遣到西境后,他便留守在郢都,此人在名器行里颇有点名气,虽是个粗人,但专好搜寻这些玩意。”
  江柏舟品着茶,娓娓地道,“这些年来严修走南闯北地搜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估摸着在这次大会上真能拿出点真东西。”
  江水云微微一愣,宁将军这个称呼实在太久远,忽地被提及,她只觉得严修这人最好不要沾惹,不免心中就生了拒绝之意。
  可话还未出口,江柏舟又补充道,“你若想打听那人的消息,或许严修可能是知情之人,他这些年没少在郢都和西境两地跑,西境紧邻着河西,河西有什么异动,他应当能知道一二。”
  这理由太充分了,江水云想都未想便决定去听雪楼。
  ...
  承明庐的夏日,最扰人的是蝉鸣。
  学舍外角落处有数棵的大古柏,盛夏里黛色参天蔽日,绿荫萎地,引得金蝉钻进树皮中,吱吱吱叫个不停,几欲盖过书房里太傅朗朗的讲学声。
  景鸾辞便是在这样的一个炎炎热天里,第一次注意到窗外细胳膊细腿,如细脚猴般攀在古柏上的阮木蘅。
  那时她穿着一身绯色宫装,将袖子和裙衫全束做一团背于后背,一手攀着银灰的树干,一手举着捕网,一点点如顽熊般往最高处挪,一直攀到枝桠处,细瘦的小脚卡在枝干间,危危地摒心静气,猛一下兜住蝉子。
  他耳朵里听着太傅讲《书.五子之歌》,催人欲睡地念叨着,“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眼睛和心神却忍不住为窗外树上的人捏了一把汗,一直看着她安然地着地,才收回视线。
  尔后一连一个月,几乎每一天他都能见到阮木蘅爬树捉蝉,原以为她调皮贪玩,不经意注意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那是受欺侮。
  承明庐里大一些的太监宫女们,总会霸占最讨巧轻松的活计,如给太傅和皇子们端茶送水,翻书扇扇,而最不吃力讨好的却留给更低阶的洒扫宫女们。
  阮木蘅便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便经常看到她在皇子们下学后,留到最后拎着有她半腿高的水桶打扫,或者爬到最高架的书架上整理书籍,或是打捞承明庐前抱月湖里的残荷败柳。
  见得久了,有一次向晚时分,见她独自一人赤着脚丫子,半跪着来回弯腰拖扫抱厦里的地板,便忍不住道,“你若任劳任怨,受欺负了也不反抗,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你的境况只会越来越惨。”
  他当时颇为想当然,却不知道宫女太监之间也有生存法则,总是大的欺小,老的欺少,高阶的对低阶的颐指气使,若有另类的不平的,那便被欺负得更狠,而上头的人是不会管哪个宫女多干了活,少吃了一顿饭的。
  阮木蘅其实就是另类的,有鸣过不平的,才被孤立得那么厉害。
  可她当时也未说什么,只是被他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桶中的水洒了一地。
  “若被欺侮时,当下就该强力的反击回去,旁人才会有所忌惮,你明白吗?”景鸾辞见她发呆,更加具体地解释道。
  阮木蘅将那抹布浸在流满一地的水中,将水吸干净,地板擦得程亮了,才悠悠地抬头,大眼睛溢出明亮的笑意,吐了吐舌头道,“今日我是故意留下来的。”
  景鸾辞不解,“那是为何?”
  阮木蘅将打扫的工具放进杂房里,卷下裤脚出来,拉起他道,“你来。”
  原来抱月湖边有一只小船,她带着他上了船,划着桨便悄无声息地没入藕花深处。
  月光是淡淡的,莲叶在月下暗碧的一片,藕花红翡青白,婷婷袅娜,船底下有脉脉的流水,鼻翼间满是花香。
  “这是我的秘密之地,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要帮我守住了。”阮木蘅摘了尚未成熟的莲蓬,一颗颗掰着,朝他灿烂地笑道,“若是累了,觉得委屈的不行,却有一个极美丽的地方在心里储藏着,那些欺负就不算什么了,人最害怕的是心里没有美好的东西。”
  景鸾辞尚且稚气的脸紧了紧,老神在在地反驳她道,“我看你是自己没本事了,像乌龟一样缩起来聊慰自己,真没出息。”
  “那便没出息吧,我乐意。”阮木蘅嚼着莲子,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猛地吐出一团绿,认真地道,“你若想绾嫔娘娘了,像我这样,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想她,也很有用的。”
  自绾嫔被拘在冷宫,还未有人敢当他的面提起,说过的人,像三皇兄景鸾程,被他狠狠地打掉了一颗后槽牙,可她却像谈论天气一样,没有同情没有耻笑也没有小心翼翼,只是真心坦诚地就那么说了。
  他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阮木蘅浅浅地一笑,拿起桨划得更深,神秘地道,“还有更漂亮的东西,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她抬起船桨轻轻地往田田的荷叶上扫一圈,霎时一点点的流萤像点灯似的亮起,如繁星形成束束飞旋着的星河。
  那坠落在荷叶里的星河,就成了他那一年唯一值得感念的景象。
  周昙引着炎执到到承明庐外抱月湖里的凉亭处,景鸾辞独立在亭里,出神地望着盈盈的芙蓉。
  自安嫔娘娘殁后,皇上常去的地方不是女官院,便是承明庐。
  没事的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是无从知道他的心绪有多深,那是无法丈量的,景鸾辞从不会将威慑和怒气之外的情绪散露太多。
  唯一明明白白地发泄出来的,是在浣衣局井池里打捞了阮木蘅五日,终于捞上一具泡得发肿的尸体的那一夜,他在梓宫门外守着,看到里面的人身影孤清寂寥地印在窗上,如死寂的石刻。
  他好似听到了一些悲声,又或许是喃喃低语,他不敢确定,这个冷酷的帝王会为了一个女人出离了情绪。
  只能确定的是第二日开门时,那惨白的殿阁中,慢慢抬起来的是一张死寂得彻骨寒冷的脸,以及那句失了魂的问话,“朕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那情形时至今日都让周昙胆战心惊。
  周昙在亭外等候良久,等着那寂寥的身影回过身来,才上前道,“皇上,炎执将军求见。”
  炎执两步抱拳行礼,见景鸾辞注目于他,接着禀告道,“微臣近几个月来一直暗中探查江北平王府的状况,一直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直到近日……”
  停顿了少刻,接着道,“平王从江北回郢都的这几日,朝中的几名要员……秘密会面平王,每次都是遮掩着,夜间入府,状若有异,可并无确切的证据,臣不敢贸然行动,特来禀明皇上。”
  景鸾辞目光阴鸷,“都有谁?”
  炎执弯腰倾身,放低声音报了几个人的名字,接着道,“微臣查到,这几人与平王在六月十八日,郢都听雪楼有一场私聚,表面是谈论风雅,品玩名器,私下里说不准是否在谋划什么,此情境,是否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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