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婉仰着脖颈,只见李缜负手立于枝头,衣袂飘飘,潇洒俊逸。她被晃昏了头,面对邀约,也不顾及姑娘家的身份,拉着卫漠,便要往树底下去。
卫漠也不知他家主子打得甚么主意,圈着薛凝婉足下一点,便将人送了上去。
薛凝婉攀着树枝,惊惶地向下瞥了一眼,只一眼就教人双腿发软。她咬着下唇,正打算一步步地挪到李缜那处,一回眸,偌大的梅林,哪还有旁人的身影。
“李大人!”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除了前厅热闹的谈话外,压根没人回应她。
“姑娘,您怎么下来呀?”薛凝婉的侍婢攀着树干,神情紧张地盯着枝头上那抹艳丽的身影。
她一双手死死地攀着树干,羞恼地跺了跺脚。然而,只要她一有动静,树枝便随着她晃动不止。眼瞧着宴席将要开始,她若不露面,难免教人起疑心。若是被人撞见她这幅模样,指不定惹出多大的笑话。
“还不快去喊人。”
底下的侍婢“诶”了一声,紧着步子跑出梅林。
李缜掸去身上的尘屑后,冷声问卫漠道:“人手都备齐了?”
然,卫漠还沉浸在方才大快人心的喜悦中,半点也没听清李缜说的话。
“你在傻笑甚么?”
卫漠回过神来,立马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备齐了。宴席开始后,便可动手。那薛姑娘这处...”
李缜知道他打得甚么主意,没有制止他,只丢下一句‘你看着办’。
*
陈沅知也收到了薛凝婉的帖子,只是碍于二人没甚交情,还十足地不对付,是以着人备了厚礼,自己却是没去赴宴。
银荔见她早早起身,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姑娘今日要出府?”
陈沅知点头:“替我换一身男儿装束。我去一趟长街,你们不必跟着。”
说是去长街,她在街上溜达了一圈,转身扣响了李府的正门。
府里的门房认得她,见她难得登府拜访,本不好相拦。可今日,他家大人确实不在府中,回府的时辰也不确切。
“陈大人实在对不住,大人不在府里,也不知何时回来。”
“不在府中?”
岂不正合她意。
甚至不用红着脸想应付他的法子了。
“无妨。我是来寻白先生的。”
府里,白旻一听是陈沅知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材,迎了上去:“沅沅怎么来了。”
陈沅知不好直明来意,客套地回道:“我来瞧瞧您。”
白旻笑了一声,直言道:“我这老头有甚么好瞧的,是来寻阿缜的吧。”
谎话被挑明后,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白先生,他是不是伤着了?”
昨夜想了一宿,只觉得李缜是在诓她。左右在府里坐卧不安,胡思乱想,倒不如趁着白日,偷摸来问个究竟。
在陈沅知登府之前,白旻还在替李缜磨药,眼下双手沾了药屑,小姑娘聪颖得很,他也寻不出甚么借口来搪塞。
“确实是中了一剑,但也没伤着要害。原先是快好了,后来出府喝了回酒,这伤口便又裂开了。”
喝酒?那不就是昨夜吗?
他有伤在身,还翻/墙跳窗,当真是不要命了。
“那他去哪了?怎么不在府里养着。”
这话也不好回答,若说他去了薛姑娘的生辰,眼前的小姑娘还不知道是甚么反应。
但是白旻不似李缜,甚么事都憋在心里。他们二人既要结为连理,况且陈沅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些事还是坦诚一些最为妥当。
“他去薛家了。”
闻言,陈沅知怔住了。今日薛家补办薛凝婉的生辰,他挑今日去薛家,显然就是去参加薛凝婉的生辰宴了。
薛凝婉同她本就不对付,李缜去了她的生辰宴,还不知她如何自我吹嘘。
白旻见她如此,忙解释道:“沅沅不要误会。且随我来。”
二人行至李缜的书房,他招呼陈沅知坐下后,从一暗格里取出了一封泛黄的书信。
白旻缓缓地打开书信,面上的沉重显而易见:“他从未向你提及他的父母,想来是不想将你牵扯其中,这事压在他心里十几载。”
说完,他望了一眼窗外,叹了口气道:“眼下也快解决了。”
陈沅知接过书信,一一瞧清里面的字眼后,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她原以为李缜的父母是因病去世,不曾想里面还有这么一桩冤假错案。怪不得那日林申提及薛太傅时,他满脸的憎恨,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了。
所以今日,他才假借薛凝婉生辰一事,在薛府布置了人手。
“这事圣上知情吗?”
“知不知情不重要。圣上本就想剜去薛太傅,阿缜的手段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陈沅知还未从此事中回过神来,她甚至都无法想象,李缜是怎么对着这封绝笔信,捱过孤苦冽冽的冬日的。
正此时,大天白日里乍现一支响箭。
陈沅知和白旻推门而出时,府外传来一阵喧闹。
第63章 抄家 至于薛凝婉,她断不该将心思打到……
回回碰上大事, 只需往长街上一站,从游人嘴里便可听出事情的原委。
陈沅知随手抓了一个正说闲话的男子:“发生甚么事了?”
该男子指了指薛家府邸的方向:“薛家被抄啦!”
说完他便扒拉开陈沅知的手,随着人群往薛府挤, 倒像是赶去戏园瞧戏, 生怕错过似的。
陈沅知被他这么一带,整个人止不住往前挪了两步。
白旻猜透她的心思, 朝她扬扬下巴道:“你若不放心,就去瞧瞧吧。”
薛家府邸离这不算太远,随着人群,没走多久,就能瞧见大理寺卿齐恒领着手下负手立在薛家府门前,直至将薛家所有人都缉拿归案后,李缜才缓步从府里走出来。
“齐家与薛家倒有几分交情,如今派大理寺的齐大人前来查封, 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
“瞧齐大人那样, 显然是被吓怕了。”
听了这谈话,陈沅知倒是记起齐敏替薛凝婉抱不平的那场满岁宴。想来两家多少有些交情,圣上没差刑部,反而派齐恒前来,这事是做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她料想着,此事一出,凡是跟薛家有所牵连的,都没不会有甚么好下场。
薛家这么些人浩浩荡荡地被押出府,走过人群时,百姓自觉地让出条道。
他们惯是爱瞧热闹,瞧见这等抄家的场面, 平日里不敢议论,这会子都上赶着应和几句。有些话虽刺耳,只一想起薛太傅罔顾人命,利令智昏,听者便也觉得大快人心。
齐恒走在最前头,薛凝婉衣裳破败地走在中间,她垂着脑袋,自是不相信好端端地生辰竟是她锦衣玉食、风光无二的终端。她瞥了一眼落在最后的男子,那男子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衣,眼神凌然狠戾,宛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亲眼瞧着封条贴在朱红色的府门,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才紧随在这一行人的后边。
走过人群时,李缜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踮着脚,正朝他这处望去。
似是对上李缜炽热的眼神,陈沅知当即埋下脑袋。那男人走了一路,直至拐角处,才收回自己的眼神。
这一切,薛凝婉都看在眼里。
她头一回瞧见李缜幽深的眸底蕴含了几分情意,就像是大地回春,陡崖上的银雪化了满地,缓缓地淌进涓涓细流里。
只是她知道,同他细水长流,日夜相伴的,另有其人罢了。
囚车哐哐当当地驶过长街,薛太傅双眼无神,落魄地坐于囚车内。直至押入牢内,李缜挥退羁押的官员部下,只一人立在铁链紧锁的牢门前。
薛太傅自恃清高,便是沦为阶下囚,也不会低声下气地去讨好谁。今日生辰宴,李缜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愣是想不明白,薛家虽看不惯他,却也没在朝中刁难他,他为何处心积虑地同薛家不对付?
“李大人是来瞧笑话的?”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破败的囚服,连高束的发髻也散落下来:“也不知薛某何处得罪了你?”
李缜也是头一回来牢狱,他抬眼环视了一圈森寒的壁面,稍一有人出声,便能听到铁链哐啷的声响,而后便是凄苦哀怆的喊叫声。
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只待上几天,就可教人年老力衰。
李缜死死地盯着薛太傅的眸子:“薛太傅得罪的人还少吗?”
薛太傅浑身一僵,朝堂沉浮几十载,他确实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事,这等事虽多,可他每一桩都记得。夜里入眠时,难免会生梦魇,梦里都是些向他讨说法的冤魂。
他似是明白了过来,早些时候他也着人调查过李缜,听闻他父母双逝后,总觉得他背后无所依仗,故而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听他说话的口吻,瞧他发狠对付薛家的时候,薛太傅心里划过一丝惊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李缜复述着他的问题,语气冰冷地回道:“大燕开朝三年,洪涝连连。”
一听“洪涝”,薛太傅立马就猜准了他的身份,他一双眼瞪得浑圆,脖颈青筋凸起,腕间的锁链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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