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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荼白简直无语,横眉道:“那如果这一路上殿下有所不测,你可又担待得起?!”
  谢京满头是汗,看看车帘,又扭头看看府衙,便在走投无路刹那,突然眼前一亮。
  褚怿前来枢密院报道,被同知院事何定堃硬留着用了午膳,话别后,刚一走出府衙大门,就见谢京把腰勾得跟个六旬老翁一样,火急火燎地朝自己奔来。
  “快快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京龇牙咧嘴,话没讲完,突然“嘭”一下放出一声巨响。
  褚怿脚下生风,退至门边石狮旁,食指抵鼻,双眸阴沉。
  谢京自知失礼,抱着肚、红着脸吐出后半句:“帝姬便交给你了……”
  褚怿:“?”
  衙外有风,悄无声息散开谢京的“巨响”,看守门前的两名护卫脸色渐渐发青,谢京一张脸越发烫得火烧一样,伸手往街边车驾一指,留下两声“护送”、“兴国寺”后,脚打后脑勺地跑了。
  风卷土尘,墙边两棵参天松柏涛声起伏,褚怿转头。
  大街上,一队甲胄肃整的禁军严立车前,车中有人凭窗而坐,纤白玉指正撩在帘上,一双泠然美目朝这边看来。
  两人视线交汇在虚空里。
  “……”


第5章 、护送
  风势峻急,零落地上的树叶簌动起伏。
  车窗外,男人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分明是踩在汴京的青石板上,却给人一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容央端坐车内,不由蹙起眉头。
  俄而,脚步声停,一抹高大阴影落在帘上,男人声音随之响起:“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褚怿,代谢虞侯前为护送。”
  相较上回,略多一分世家贵气。
  容央留意到他名号的变化,转头。
  日影倾斜,帘上阴影沉压,浓重凛冽。
  不过是区区一名战败的武将,灰头土脸回来后,不改这一身冷硬之气也就罢了,而今在仕途上非但没遭贬黜,反而官至指挥使,忠义侯府的荫庇,果然非同一般。
  容央鄙薄,素指一勾,又把帘幔撩起。
  日照荧荧,褚怿逆着光,低眉沉眸站立车前,并未着那日的官服,只一袭玄色如意纹圆领窄袖便袍,乌黑长发用鸦玉簪紧束,暗影里的五官更显精致、深邃。
  上回只灯下匆匆一瞥,此刻细细一瞅,方不得不承认,这气势凌人的男人,确乎是生了张极好看、也耐看的脸。
  哼。
  容央故作淡漠放下帘幔:“有劳了。”
  窗外人眼微眯,在帘幔下落刹那,捕捉到里面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褚怿不明所以,转身上马。
  号令声响,一行人重又朝兴国寺而去。
  ※
  长帝姬封号明昭,乃官家一母同胞之妹,年少时下嫁原礼部侍郎之子周弘应,后因婚姻不睦,身心俱损,恳请官家应允和离。
  和离后,长帝姬回宫居住,不到一月,突然病倒榻上。各大御医轮流问诊,然不知为何,长达半年,都始终不能缓解其病症。
  有人道,帝姬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于是官家忙里抽闲,亲自*慰问,每回问及周弘应,长帝姬不是三缄其口,就是闪烁其词。官家无功而返,便命令内廷众娘子上阵,一拨人前仆后继,锲而不舍。
  可众人越是缠问,长帝姬就越有精神崩溃之势。
  直至后来机缘巧合,周府中一名伺候过长帝姬的侍女在后宅碎嘴,传至大内,官家才知明昭婚后三年多来,周弘应待之甚苛,非但极少温情流露,酗酒后还拳脚相向,更有一回酩酊中,直接在缠绵病榻的明昭面前与其屋中侍女奸*淫……
  官家震怒,立刻把周家人下狱,敕大理寺严审,水落石出后,罢免周侍郎官职,驱逐出京,并将周弘杖责六十,流放蓟州。
  一时轰动朝野。
  此事终了后,许是长帝心结终解,在御医诊疗、亲友劝慰下,渐渐恢复神智,康健如常。
  可却不再肯留居皇宫一日,执意请旨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堂堂大鄞帝姬竟要弃俗出家,消息一经传开,又闹得前朝后*庭沸反盈天。官家又气又急,责令各殿娘子轮番去劝,哪想这回还是去一个,溃败一个,倒是明昭心愿难遂,失心疯又有复发之势。
  官家无可奈何,思来想去,只得在离皇城最近的兴国寺后山修筑院落一间,供明昭潜心修行。
  唯一条件是:绝不剃度,永为帝姬。
  四月风暖,前来寺中上香礼佛的百姓络绎不绝,嘉仪帝姬一行抵达时,寺庙正门外正是行人如织,不少小贩开摊道边,摊上小吃古玩,鸟虫花草,应有尽有。
  因着是古刹边上,小贩们并不吆喝,兜着手静坐树下,也自有妇孺上前光顾。
  容央隔窗看着,很是心动,然念及那些刻板的规矩礼仪,到底没有下车,仍旧吩咐从东边角门入寺。
  每月初十,宫中派人前来探望长帝姬乃是惯例,故绿柳掩映的角门边早有小沙弥等候,褚怿打马在前,一眼瞥见,抬手示意车驾止步。
  马车停稳后,容央下车。
  申时刚过,日头从绿柳上斜照下来,洒落一地细而密的光,容央一件雪白的荷边短袖外衣,罩着深褚百团花裙袍,刚一下地,雪青便撑着一把绯色小伞过来,替她遮去了那早已被柳树遮去一半的春晖。
  褚怿淡淡看着。
  平生只闻阴间艳鬼怕被光照,想不到堂堂大鄞帝姬,也是如此。
  念及此,又忍不住朝那白得晃眼的人瞥去。
  伞红,少女肤白,外衣白,而唇红,内裙也红。红白相映之下,愈冶丽得直逼人眼底。
  嗯,艳,倒真是挺艳的。
  一队禁卫整齐上前,分成两列,按刀立于角门两侧。容央款步走去,及至门前,蓦然止步。
  余光里,那男人依旧端坐马上,一双眼虽看朝这边,可就是没有半分下马的意思。
  容央回头。
  褚怿对上那明显有三分不满的目光。
  春晖明亮,他大喇喇地晒在日光底下,小麦色的脸泛着光泽,平而薄的唇,直而挺的鼻,凌厉又深邃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送到这里,还不够?
  容央贝齿咬紧,一股倔劲上来,扬声道:“褚将军既是代替谢虞侯护卫,在他回来之前,便该恪尽职守。”
  褚怿眼微动。
  容央又道:“周密保护,寸步不离。”
  褚怿这回改为唇微动,最后唇峰一扬,似笑了。
  这一笑,容央反倒愣了,反应过来时,脸上竟然微微发热,扭回头去,暗骂一声“冤家”,挺胸朝前。
  褚怿咧着嘴角,翻身下马,把马鞭交给一名禁卫,默然跟上。
  走进角门,是一座古树蔽日、鸟语花香的小院,小沙弥在前引路,熟稔地与容央聊起长帝姬近况。
  褚怿谨遵旨意,寸步不离,就跟在她那团小小的影子边上,抱着臂,不时环目四看。
  正走神,耳底传来小沙弥的笑声:“先前听闻殿下广择佳婿,今日见这位贵人玉质金相,器宇不凡,与您形影相伴,莫非便是……”
  褚怿转头。
  小沙弥正偷看褚怿,冷不防撞上这一记眼神,后背发凉。
  那边容央更是面红过耳,唇角抽动:“小师傅误会了,这位是新上任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褚怿褚将军,今日护送我前来贵寺而已,与我并无私交。”
  小沙弥赧然,忙致歉道:“得罪得罪,原先禁军护卫殿下,皆是一身官服,今日这位只着便袍,是以冒犯,还望二位海涵。”
  容央笑答“无碍”,一派端庄贤淑的风度。
  笑完扭头:“远一点。”
  褚怿:“……”
  穿过院落,走出寺庙后门,一座绿影蓊蓊的小山隔溪相望,黛瓦白墙的小院坐落山中,藏于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后,古朴岑寂,若隐若现,正是长帝姬明昭的修行之处。
  寺中有令,如无贵人吩咐,任何僧人不可越溪,小沙弥在山前驻足,双手合十道:“小僧便送到此处了。”
  容央笑道“有劳”,走下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溪边而去。
  溪流水面颇宽,正值春日,水流也相较湍急,一座圆木小桥架于其上,载着灿烂春光。容央步履款款,行至桥上,倏而缓缓停下,待褚怿上桥后,回头道:“将军在这桥上等着便行了。”
  褚怿眉峰微挑。
  桥那边便是一棵遮天榕树,绿荫充足,不让他去桥边等,偏让他在桥上等,这心思,未免坏得有些太稚气了。
  褚怿不动声色,点头。
  容央满意,在雪青、荼白簇拥下往前而去。
  前脚刚动,褚怿后脚跟来,径自走到榕树下,抱臂,闲闲往树上一倚。
  容央:“……”
  雪青在旁低声劝:“殿下,时辰不早了。”
  容央盯着树下男人,心道好极,强压怒火微微一笑,扭头离去。
  褚怿回味着那枚笑,唇角轻扯,冲身边禁卫道:“去探探,你们头儿到哪儿了。”
  那禁卫虽不识他,却对其名如雷贯耳,当下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褚怿扫一眼山上小院,继而瞥回枝叶繁茂的大榕树,脚下轻点,不等周遭禁卫反应过来,人已躺在树上阖目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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