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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夜风卷过烈火烨烨的城墙,四周是死亡一样的寂静。
  火光里,面前的“阎王”没有动。
  黄门内侍喉头一滚,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有点艰难:“忠义侯……请接旨罢。”
  说罢,扬起下颔展开那卷黄绫圣旨,便欲朗声宣读,惊觉四周无一人下跪。
  黄门内侍既惊且怒,环目四顾,勃然道:“忠义侯,难道你想抗……”
  余音未落,一杆长*枪横搠而来,自眉睫前掼下。黄门内侍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待得睁眼,那卷尊贵的圣旨已给褚怿一杆长*枪*刺入黄土。
  下一刻,枪尖一挑,黄绫圣旨在空中碎成齑粉。
  褚怿眼皮下耷:“滚。”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明前总是黑暗。
  默念三遍:我还是个甜文(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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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弃城
  朝廷决定求和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鄞, 裹着冬袄缩在家中预备南逃的百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一块块铜钱重新从包袱里抠出来,吩咐孩子上街买米。
  大战时人命贱, 别的东西倒是样样地贵起来,哪怕坐在皇城底下, 也一样愁吃愁穿,悬心吊胆。
  这家的小孩捧着一把铜钱, 小心翼翼地跑去隔壁街上的粮铺, 对面恰巧是间规格不大不小的茶馆,一众文士挤在里头高谈阔论,论——大鄞的武将是一代比一代的不行, 东边打不过,西边也打不过,朝廷年年从老百姓头上盘剥么多的赋税,六成以上拿去养兵, 结果养的就是这么一帮不中用的东西。
  间或也有人反驳,易州一场,咬咬牙也还是能守住,可是金人刁钻哪, 眼瞅着一批批的精骑折在他褚家军的城墙下, 心疼了, 不打算跟他褚家熬了,就派使臣跑去前朝跟官家谈和,拿休战来换他褚家守得跟铁桶一样的城池。
  有人鄙薄:“不休战,东边都要一径地杀入汴京城来了,合着最后他褚家自个守着易州,搁官家在这京城里椎天抢地吗?”
  人也鄙薄:“他大金要真有能耐从东边一径地杀入京城里来, 又还犯得着去跟朝廷谈和吗?”
  前头人一下给他诘住,嘈杂的茶馆里重又七嘴八舌
  “怕是这回又中计了!”
  “缓兵之计呀……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金本想东西两线一并侵入京中,奈何在西边给褚家军堵得寸步难前,东路军杀至石岭关,也已折损大半,不跟西路军会合,哪敢轻易渡过黄河啊?”
  “唉哟!儒臣误国,儒臣误国!”
  他大呼“儒臣”之过,却忘了自己也是个靠文章博功名的儒生,何况这小小的茶馆里又还有大批的儒生也在,当下一堆人面红耳赤,愤然相讥起来
  “怎又是儒臣之过?要是军方真能打?朝廷也犯不着行此下策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想给大金灭国,只能暂忍屈辱,保住根本,以图来日再战了!”
  “……”
  便在这哀声起伏之时,突然有一人火急火燎冲入茶馆,高声宣告道:“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忠义侯在易州城下对传旨的侍臣大打出手,一杆红缨枪撕毁圣诏,公然抗旨了!”
  话声甫毕,有如平地惊雷,馆内一寂之后,爆发哄声。
  “撕毁圣诏?公然抗旨?这……这不是要造反吗?!”
  “褚家军造反?他忠义侯尚的可是官家最疼爱的嘉仪帝姬,这要造起反来,还了得呀!”
  “都别乱吵!当务之急是易州城,主将不奉旨,三州还割是不割?盟约还签是不签?仗还打是不打啊?……”
  “打什么狗屁的仗,这再折腾,就该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不知是谁头一个爆起粗口来,原本辞采华茂的一众文士一愣之下,茅塞顿开一般,刹间唾沫横飞。
  “日他娘的,这种时候闹内讧,不是坐等着由人宰割吗?!”
  “匹夫之怒,不堪大任,不堪大任哪!”
  “……”
  ※
  残阳似血,禁军守卫的文德殿外,嘉仪帝姬赵容央挺直腰杆跪在地砖上,一双澄净明眸盯着殿内飘拂的垂幔,素来昳丽的脸上凝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一人突然从后而来,撩袍在身边跪下,容央侧目看去,冷道:“你走开。”
  赵彭毅然:“官家不见你,我便跟你一起跪。”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称里面的个人为“爹爹”了。
  容央冷然的神色不变:“朝廷决议谈和,你可以跪,但褚悦卿公然抗旨,你不可以跪。走开。”
  赵彭自知她话后何意,眸中流露挣扎之色。容央喝令钱小令:“还不带着太子回去!”
  钱小令进退两难,赵彭道:“我今日便是要为褚家一跪!”
  容央一震,冰冷的眸中洇开湿意,坚忍道:“不许你跪!”
  说罢,便欲去推开赵彭,文德殿中终于走来一人,二人定睛看去,神色微变。
  崔全海行至二人跟前,低声道:“嘉仪殿下,官家召您入内。”
  继而又看向赵彭,眼神很深,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不妥。赵彭胸前起伏,坚持道:“劳烦中贵人转告官家,我有要事启奏。”
  崔全海叹息,心知拗不过,应下后,领着容央入殿。
  殿中,官家阖着眼皮仰靠在龙椅上,椅背后,是亲自在给官家按摩脑侧的吕皇后。
  容央神情一怔,下一刻,脸孔更冷。
  行礼后,殿中陷入沉默,半晌,官家淡漠地开口道:“朕不会杀他。”
  容央垂着眼眸不做声,藏在袖中的双手紧了紧。官家道:“朕可以不治他抗旨之罪,但从此以后,大鄞再无忠义侯褚怿,只有你的驸马都尉,褚悦卿。”
  殿中阒静,静得只剩下吕皇后给官家按摩时衣袖摩擦的声音,容央盯着汉白玉地砖上倒映的轮廓,听到自己质问:“官家的意思是,从此往后,大鄞再也不需要安*邦定国的守将,只需要悠闲自在的驸马,是吗?”
  吕皇后按在官家头上的手指一顿,官家沉重的眼皮缓缓掀起来,对上底下双熟悉的、陌生的大眼。
  “你叫朕什么?”
  官家声音低而哑,依稀藏着一丝薄怒,一丝恍惚。
  容央道:“官家。”
  官家失笑,越笑越凉薄,推开吕皇后的手。侍立殿中的内侍、宫女敛声屏息,垂低头一动不动。官家自嘲地道:“女大不中留……你终究还是成了褚家人了。”
  这一句话讲得似没头没脑,又似证据确凿,容央听在耳中,只感觉悲哀又可笑。
  “你怪朕褫夺他的爵位,罢黜他的官职,却不怪他在战场上公然挑衅皇权,撕毁朕颁发的圣旨。赵容央,你可曾还记得你的身份?”
  容央全身发冷,心口却又像被火烧:“我的身份,是大鄞人,是希望每一寸山河有关城相依,有将领相守的大鄞人。”
  官家如听笑话:“你太理想了。你当朕不希望这四境固若金汤,安如磐石吗?”
  吕皇后出声劝慰:“嘉仪,官家召回褚怿,本就是为你,你不能这样……”
  “你闭嘴。”容央直言不讳,“与其用这份闲心管我,不如去管一管你位丧心病狂的女儿,看看她都做了什么。”
  “赵容央——”
  官家横眉呵斥,容央目光冷毅,看回官家道:“爹爹,难道您就不奇怪,为什么金军能够在一夜间拿下贺家军的蓟州城吗?”
  官家一怔,不知是为这一声复杂的“爹爹”,还是这一句诛心的诘问。
  容央道:“当初悦卿回京上报贺家军军情走漏一事,您不信,坚称是贺平远的惑敌之策,现在呢?贺平远畏罪自裁,东线却依旧一溃再溃,难道他大金真是天兵神将,所及之处望风披靡,而我大鄞将士就全是孬种夯货,只能认栽投降么?”
  吕皇后变色道:“嘉仪帝姬这是什么意思?!”
  容央亦变色道:“令爱逃离大辽时全系小王爷耶律齐相助,而今耶律齐联合大金向大鄞复仇,您聪睿如此,还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吕皇后惨然失色,不及反诘,官家厉喝道:“你够了!”
  容央瞋目不言,巍然不动,官家森然道:“慧妍昔日是曾算计于你,但她心中之恨从何而来,你最是清楚明白!当年若不是她替你和亲,你岂有机会嫁给褚怿,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对朕、对皇后、对个曾替你蒙屈受辱的妹妹大相指责?!”
  官家愤然拿起一份奏折摔至殿下。
  “这就是你所护之人抗旨的结果,你自己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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