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快速扫了一眼,遗书里大约是说,江敏饱受断腿折磨,心中本就悲苦抑郁,半年来又饱受亲人离去之痛,更是难以承受。恰逢中秋团圆之夜,触景伤情,悲难自抑,遂决定追随母亲而去,望父亲珍重。
江蓠并不相信。一个之前叫嚣着是“未来的顺亲王妃”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戕。
她又仔细看了字迹,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看出一点越瑾辰的痕迹来——上辈子那亲密的两年,使得她太过了解越瑾辰。他骗得过别人,骗不过她。
果然是越瑾辰做的。上辈子江敏逼她最爱的人亲手杀了她,如今江敏也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决心要让江敏一无所有,她做到了。
那么,越瑾辰是指使什么人杀了江敏的?江蓠抬眼扫视着围哭的众人。
江蓠进房来之后的表现太过冷静。红乔心虚,被江蓠仿佛看穿一切的沉冷眸子一扫,难以自控地一抖。
江蓠瞧着,心里有数了。越瑾辰一直都给自己树立温和知礼、宅心仁厚的形象,这个代表他污点的女子,只怕也活不长久,无需她在意。
将遗书还给江福,江蓠上前,想要阖上江敏的眼睛,清岚却拉住她,用眼神示意,“不要沾染那个死人的晦气”。
清岚自行上前,阖上了江敏暴睁的眼睛。
江福心中充满了疑窦。江蓠从进入府门一直到现在,表现未免太过冷静,甚至是冷漠了。和妹妹有嫌隙,见她死去不悲也便罢了,怎么见到父亲急症昏迷也毫不动情的?
可现在,她是侯府唯一的血脉,侯府只能由她主持了。想到侯府这大半年来的惨剧,江福悲从中来,哽咽道,“那大姑娘,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蓠想着,上辈子到这辈子,这侯府肮脏的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淡淡看了一眼江福,道,“明早宫门一开,第一时间禀报皇上,其余亲友,一一通知。给郡主准备丧葬品。”
江福默默听着,没听到更多的话,姑爷也不开口,他疑问道,“就这?”
“更多细节,你看着办罢。”江蓠淡道。
江福只得放下手中遗书,转头一一吩咐起来,买棺木的,置丧服的,布灵堂的……越英丧事才过不久,他非常有经验。
“我去休息片刻,有事情令红樱禀报我。”江蓠吩咐了江福,转身同清岚并肩离开这里,去往自己的旧时庭院。
进入卧房,江蓠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清岚观她神色,低声问,“你当真不伤心。”
江蓠摇摇头,“当真不伤心,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
清岚审视着她,虽以往他从江蓠的言行中略微可以看出,江蓠对江宏感情并不深,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感情到底是何模样。
江蓠抬眸冲他微微一笑,“我真不伤心。从始至终,真心关爱我的,只有娘亲、师父,和你罢了。江宏对娘亲与我好得十分有限,我也不必真情实感。”
不直接针对江宏报仇,让江宏安心养病,已是她最大的孝心了。
清岚心疼,轻轻叹气,伸手揽住她。江蓠回抱,靠着他胸前,轻声问,“不让我沾染江敏的晦气,怎地你却要去沾染?”
清岚轻笑,“我煞气重,不怕。”
江蓠也低笑,悄悄亲他的衣襟,娇软道,“清岚,有你真好。”
清岚道,“我也如此觉得。”
江蓠心情飞扬起来,笑道,“厚脸皮。”
清岚弯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往床边走,语气里是忍不住的笑意,“虽是厚脸皮,但我知你喜爱我。”
江蓠见他动作,想起他之前宣誓的“狠狠料理”,脸一红,抵住他,“不行。”
清岚故作不作,将她放在床上,凑近,似笑非笑问,“什么不行?”
江蓠羞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手却坚定地推拒着他。
清岚愉快地笑出声,拉下她的手亲了亲,道,“我怎么会那般没眼色,这种时刻胡来?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有的你忙。”
江蓠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脸更红,拉过被子将自己密密盖住。
清岚忍不住笑,将被子拉开一些,“这么厚的冬被,你不热么?”
江蓠强自镇定,揪紧被子,摇头。
清岚站起了身,他怕江蓠再这么可爱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
按照礼法,出嫁的女儿女婿回娘家不可同房而住,虽清岚为人肆意,但他也不想给江蓠带来不好的名声,遂亲昵地轻拍拍她的脸,“你睡罢,我去客房。”
第二日果然十分繁忙。虽在侯府不必伪装,在越瑾辰、越谨宇这些人面前,却还得装一装,于是江蓠早早起了,穿上了红樱给她备好的丧服。
去了前院,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江敏也被移到了棺木中。清岚一身素缟,正和江福说着什么。
江蓠正要过去,身后一个下人匆匆过来,哭道,“侯爷……他醒了,但是……但是动不了了。”
江蓠并不意外,只和清岚互看了一眼,转身往江宏那边去。
江宏躺在床上,身边一堆人哭。他五官轻微歪斜,眼睛瞪得老大,手指扭曲地抓着床褥,拼命想坐起来,但是力不从心,唯有眼泪簌簌从眼角落下。
江蓠十分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最痛。江敏从小由他养大,自然感情深厚,她这个半道回家的女儿又与江宏背道而驰,江敏便是他心里唯一的寄托。现在这个寄托自杀身亡了,江宏自然痛不可当。
然而理解归理解,江蓠并不动情,仍然冷淡着,走过去,弯腰低声对江宏叹道,“父亲,事已至此,好好养病罢。”
见江蓠态度如此疏离,江宏彻底心冷下去,瘫倒在床。
清岚走过去,为江宏把脉,又看了大夫开的药方,道,“就用这个药方,好好给侯爷养着。”
下人称是。
江蓠对江宏施了一礼,“父亲,我还要去操办妹妹的丧事,先行告退,你好好休息。”
江宏说不出话来,眼泪流得更多。昔日烜赫一时的威远侯,如今狼狈得令人感叹。
江蓠同清岚往外走,到达灵堂,各路宾客先后来了。
皇帝最近精神不济,得知外甥女自戕而亡,再想到莫名惨死的妹妹,一时心伤,病了,派越谨宇代表他前来凭吊。
越谨宇之后,越瑾辰也来了,他仍在轮椅上,表情沉痛,仿佛真的为了表妹的死亡,而心痛万分。
江蓠冷眼看他演戏。
她曾以为越瑾辰至少会留江敏一条性命,把她弄疯或者失踪之类,但越瑾辰果然冷酷无情,容不得丝毫变故,一来就是杀手。如同上辈子一样。
清岚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该适当演戏。江蓠低眸,掩去眼里的冷意,在自己静默的脸上装出一点哀愁来——她只能演到这个地步了。
论演技还是清岚与越瑾辰好,一个登峰造极,一个超群绝伦。即便是越谨宇,那也是炉火纯青。
江蓠只能拜服。
上完香之后,越瑾辰转向江蓠,倒真有些凄楚了,但他很好地掩饰住,只叹道,“夫人,节哀。”
侯府一夜之间彻底垮了,江敏也便罢了,江宏病倒,她会伤心的罢?
江蓠并不伤心,低头还礼,装作凄然道,“多谢王爷。”
如今他们已陌路,众目睽睽之下,越瑾辰只能道,“请多保重,我去看看姑丈。”
转过身,越谨宇等在那里,假意关心道,“皇兄,你这腿,治了快一年了,怎么还未好?”
越瑾辰叹息,仍是那一套说辞,“本有些好转,前些时日姑母与皇祖母接连去世,我一时伤心,这便又这样了。”
越谨宇便也叹道,“世事难料,但皇兄也要保重身体啊。”
兄弟两逢场作戏一番,一道去探望江宏。
之后并无特别的事情。时值中秋,白天仍然很热,灵柩不能停放许久,两日之后江蓠下令送葬。
送葬之前,江宏被人用轮椅推过来,在江敏棺木前又大哭一场,哭得再度晕了过去,再醒来,身体更不好了。
江敏下葬之后,江蓠仍在侯府主持后续事宜,清岚还要上朝,先回了国师府。
江福最初的伤心过去,倒是冷静了一些,询问道,“姑娘,当初世子爷……那个假冒之人被赶走之后,侯爷一度想在同族过继来一个子嗣,但因为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未能成行。如今……您看要不要?”
江蓠略一思索,淡道,“不必了。”
江福惊诧,“若没有子嗣传承,待侯爷……百年之后,爵位便会被收回,到时候,威远侯府就彻底垮了!”
江蓠冷静道,“以父亲如今的情况,即便过继了,也不能教养。若那孩子不能成才,只怕败坏父亲的名声。何况妹妹得父亲宠爱,九泉之下也未必愿再添一个弟弟。”
威远侯府垮了便垮了,她并不心痛。过不了多时,这帝都都要风云色变,何必再添无辜幼子到这里来蹚浑水。
“这……”江福犹豫不定,江蓠却已下定决心,“此事不必再议,侯府众多下人,你遣散一些,剩下的,好生照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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