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久等了。”
姜昭是熟客,衣着华贵出手又是无比大方,主事女官猜测她是郡主乡君之流,便从来不敢怠慢。又连忙亲昵地笑说:“贵人许久未来了,妾身倒是惦念得紧。”
姜昭不同她客套,直接指着屏风道:“上回我来时见到的屏风,似乎不是这个。”
“贵人好眼力。”女官一甩绢帕,“原先的那个有些许旧了,这是新采办的。说来也有些意思,当时有个西域商人来此买醉,我见他形容落魄,本想驱逐他。但听他声泪俱下地说了一路惨遭流寇马匪的经历,又觉得可怜,就接济了他几次。”
女官见姜昭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便继续说了下去,“那西域商人受我接济,就继续做起了小生意,走前就将这从西域带来的屏风赠予我了。他还同我说,这画上神女都是临摹自敦煌壁画,是位西域僧侣所作,颇有佛性。”
姜昭颔首。
她猜测这屏风上的画作应该与那和尚有些许关系。
或许这和尚就是西域的和尚。西域距离中原遥遥千万里,她一个中原的公主,还真是没那么长的手能伸到那边去。
姜昭意识到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奈何的了,那个可以与她隔空对话的臭和尚,顿时就有些不快。而最先察觉到这不快的,便是姜昭身侧的云蔺了,他生怕这位淮城长公主拿他撒气,便出声道:“小姐今日来,应当不是为了这屏风罢。”
“自然不是!区区一个破屏风,怎值得我特意来此。”姜昭扬眉,转头问女官,“听闻柳彧常来你这儿?”
女官:“确实如此。柳郎君近来常来此处给姑娘们写词。”
姜昭嗤笑一声,“制科将近还有此闲情,好大的心,此人在何处?”
“这......”女官生怕这贵人是来寻仇的,不由得绞紧了手里的丝帕,怯了声道,“柳郎君今日倒是没来,不知贵人寻他是有什么事?”
姜昭觉得今日诸事不顺,一撩衣摆便坐在了正堂主位上,“罢了。没来便没来吧。”
但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白来,姜昭索性就在此寻点乐子。她垂眸瞧着自个儿的手,今日出门骑马,手指上的金驱便没戴着,露出了抹着蔻丹的指甲,走时还抹了层清油,这会儿已经干了,如一层薄薄的水膜覆盖在上头,泛着幽微的华光,衬着蔻丹的底色,真若朱砂宝石一般。
姜昭百无聊赖地问:“不知你这坊里可添了什么新人?”
“这有是有的,只是.....”女官捏着帕子,略有迟疑。
姜昭怒道:“怎么了,什么宝贝疙瘩还伺候不得我了。”
这新来的女郎生得颇为清透,若清晨雨露一般,女官仅仅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士人所爱的那一款,而且还是顶尖的货色。更妙的是那一身白瓷般的肌肤,所谓冰肌玉骨,不外乎如是。
本想着为其造势一番再拿出来,必然能名动洛阳。但眼前这贵人,对她这成化坊的伎子可是无一不知,不拿出个新面孔,定然是会触怒她的。
女官忍痛道:“贵人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伺候得的。”
第11章 诗礼美人
姜昭随着女官一路经过穿山游廊厢房,到了间阁楼里来。
上头挂着个青地匾额,匾上写着三个颜体楷书,是“清风阁”。
女官推门而入,只见里头正上方放置着一桌大紫檀案几,左右分别设了三桌紫檀小案,每一案位都铺着金丝圆状软垫。
等着姜昭他们坐下,女官才摇着丝帕道:“这位新乐伎是自扬州教坊而来,据说一手琵琶弹得极好,贵人可叫她做一曲。”
正说着,就见一位小厮领着位青衣女郎走了进来。
她抱着凤头琵琶,袅袅婷婷地到了姜昭面前。这女郎身材合中,冰肌玉骨,娴雅安静似娇花照水,一身气华赋有诗礼之韵。眸光脉脉转来,又生万种情思。
真真是个颇有韵味的美人。
哪怕是见多了美人的姜昭,也觉眼前一亮。
她随处指了个位置,让这女郎落座,然后便将女官小厮等人赶了出去。
“你觉得这姑娘如何?”姜昭见云蔺一路沉默,目不斜视的模样,便故意问他。
云蔺道:“不若小姐。”
姜昭随手给自己到了杯酒,摇头道:“云蔺啊云蔺,你一眼未瞧,怎知她不若我。”
她艳丽流光的指尖落在了云蔺的胸口上,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这心,颇为不诚实。”
云蔺正襟危坐:“我瞧过了。”
姜昭又作大惊状,“好啊你个家伙,说是没来过勾栏教坊,但见着了姑娘,还偷着看。”
云蔺垂首无语。
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便随着姜昭说了。
姜昭看着云蔺无可奈何的模样,咯咯直笑。
笑罢,她又朝那女郎道:“这位姐姐,我见你生得好看,便心生欢喜。我这人对待美人一向温柔,你不如先和我随意聊聊?”
那女郎微微一颔首,“贵人言过了,南窈蒲柳之姿,不敢同贵人这般天姿国色相较。”
而后又问:“贵人想同妾聊些什么?”
她的声音带有水乡女子的一种软糯温柔。
姜昭很是喜欢这种调调,略一沉吟,便说:“南窈,倒是个好名,如其人。听说你自扬州而来,不如便同我说说扬州罢。”
“扬州?”南窈思索了片刻,缓声道,“论繁华,扬州自然比不得天子之都。但洛阳的烟雨又不及扬州。”
姜昭饮了一杯酒,侧头问她:“鲜少有人会直言洛阳的不足,姐姐倒是实诚。不若细细一说?”
“扬州烟雨有含羞带怯般半遮半掩之美,随意挑一处幽巷缓行,便若走进一副旖旎多姿的文人画卷。”南窈含笑,缱绻着无数诗情画意。
她言行颦笑有墨香之美。
这等韵致可不是地方教坊能养出来的。
姜昭接过云蔺给她斟的酒。青花瓷杯在她指腹间被任意摩挲把玩,她眼里流转出一丝丝笑意,“听南窈姐姐这番话,文辞有度,倒不像是乐伎。”
南窈一扶衣袖,陪饮了杯酒,道:“贵人言重了,南窈本就是个乐伎。”
......
这一趟虽没寻到柳彧,但能见到这般温良尔雅的美人,姜昭觉得不亏。
她在马上对着云蔺道:“制科即将来临,这会儿是洛阳文人士子最多的时候,成化坊推出这么个诗书美人。你信不信,只消一面,便足以叫诸多士子趋之若鹜。”
云蔺明显怔了片刻。
然后才道:“小姐所言极是。”
姜昭眼风掠过,若钩子一般,不经意间自有一种妩媚。她没好气地说:“看来你并不认同我的话。”
的确不认同。云蔺以为制科将近,士子文人更应当收心准备,怎么能被美色迷了心智。何况,云蔺此时再想不起方才那位女郎的样貌来,只隐约记得她文辞尚好。
但他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姜昭驳论。
“不敢。”云蔺转移话题,“云蔺心有疑惑,不知小姐可愿告知。”
姜昭抬了抬下巴,“你说。”
云蔺:“小姐为何要寻柳彧?”
“柳彧乃一介白身,又仅仅是个末流世家的子弟,却为自己造出了这等声势。”姜昭唇角略勾,“他这是意图问鼎三甲呀。好大的野心。”
姜昭突然转头看向云蔺,不容置疑地说:“云蔺你要胜过他,我提拔的人怎么能被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踩在脚下。”
云蔺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这位视自己如玩物的公主殿下,当真为他的仕途上了心。
今日来到成化坊也并非是寻欢作乐,而是为了让他借柳彧造势。
云蔺在洛阳待了三年,考了三年,从曾经的神童、曾经的云氏麒麟子,到如今所谓江郎才尽,还需依附权贵才有望进入仕途,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失望至极呢?河间王氏多年的打压,让他无出头之日,让他受尽白眼,让他被人耻笑,哪怕他自负才华横溢,也生了怀疑和动摇?
三年不中,究竟是云氏打压所致,还是自己真的江郎才尽了呢?云蔺也开始有些分不清了。
哪怕他甘愿依附于淮城长公主,也不曾想过意指三甲。
他忍不住看向这位刁蛮狠辣的淮城长公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而认真地看着她。
天边已经出现了火红的晚霞,澄澈的艳红霞光在她身后晕染出美丽的颜色。
这美丽的颜色却被枣红马上这胡服的女郎夺去了七分,她的一双皓月美眸望着前方微微而笑,霞光勾勒出曲线优美,如花瓣一般流畅圆润的面容,慕然回眸,揽尽世间所有的清辉丽色。
云蔺听见她嚣张又霸道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要你夺柳彧的势头,问鼎三甲。”
不知为何,以往甚为厌恶的声音,却在此时令他的心弦颤动不已。
姜昭没有问他能不能,也没有问他敌不敌,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可以去做到。
云蔺一时感概良多,不禁意间有泪盈眶。
他垂眸,轻声道:“如你所愿,殿下。”
姜昭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见着了路边的一树梨花,觉得恰是好看,一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