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就没了声响。
天边呈现出墨蓝色的光晕,在无声无息间唤醒人间的黎明,旭日的光芒正缓缓浮出天际,随之而来的晨曦透过窗杦,将书房照亮了几分。
一室清光。
姜昭坐正了身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但她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和尚说过他睁眼时,这里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万一他睁着眼睛念经呢?
绝不能被那和尚蒙骗了。姜昭心想。
“和尚,你现在是不是背着我偷念经?”
西域佛国的止妄和尚抿了抿水,听见她的话愣了一愣,他将水杯放置在桌案上,如实回答:“贫僧并没有念经。”
姜昭狐疑:“真的?”
止妄肯定:“出家人不打诳语。”
姜昭寻思着自己也无法验证他的话是否属实,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相信了。
但她还不忘敲打道:“最好别打诳语,不然你的佛祖定会拔了你舌头的。”
佛家有十八层地狱之说,其中第一层就是拔舌地狱,专治撒谎骗人者。既然他是个和尚,肯定忌讳这些,所以姜昭故意说这话吓唬他。
她恐吓人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看到姜昭眼底的灰暗一扫而空,仰着头得意洋洋的模样,止妄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解释道:“殿下,佛祖以慈悲为怀,不会拔人舌头。”
姜昭并不是很了解佛家的体系,只记得似乎有这么一个说法罢了,这会儿听止妄这么一说,她也不晓得怎么接下去,就恶声恶气地回道:“那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止妄:“……”
这时,南瑶忽然推门而入。
姜昭将视线转向她,目露疑惑。
这个素来规矩有礼的女郎何时如此匆忙过?
南瑶的神色有些慌忙,她站定后行了个礼,道:“殿下,明妃薨了。”
姜昭倏地一惊,眸里泛起万千波澜,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又问了一遍,“明妃?”
南瑶严肃地道:“这是紫檀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定然错不了。”
第36章 要什么来世?
近些日子后宫忙乱, 姜昭担心后廷女官不够用,便让紫檀留在宫中协助母后处理后宫的事宜。
既然是紫檀传来的消息,定然是错不了。
可怎么前脚齐天子刚发丧, 后脚明妃又薨了呢?
齐天子身体欠安是太医院有备案的,虽然事出突然,但也只能说这位君王瞒得足够好, 只可惜瞒得再好, 终究也瞒不过阎王爷。
明妃不一样,她安养于后宫,从未听说有过什么大病症, 怎就说没就没了呢?
总不会是因为父皇驾崩后, 忧思而亡吧?
想到期间父皇发丧,这位宫妃全程平静又冷淡的面容,姜昭瞬间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立即备马去了皇宫。
或许是事发突然,她一入贞观殿便见着太后与新君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后殿里, 他们案前的茶水已经凉得很是透彻。
贞观殿用的是碧螺春,讲究用沸水泡茶,方能使得茶汤香味俱佳, 可此时茶水上方不见丁点白烟, 也未嗅到丝毫茶香, 可见茶凉了多时。
也不知他们聊了多久,竟使得茶水都凉了还一口未动。
姜昭放眼瞧去。
太后用指尾的金驱轻轻拨弄着水面的茶叶, 恍惚地垂眸瞧着沉沉浮浮的绿茶叶出神,往日光泽鲜亮的唇在齐天子驾崩后再不见血色,面容也依旧憔悴。另一边姜砚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他们看起来都有些倦色。
近来事物多, 定然是没怎么睡好。
姜昭只觉喉咙发涩,沉默地靠近他们。
这时,姜砚突然站起身,袖摆拂过间,白玉茶杯随之落地。
玉质乍崩,徒然四散。
他落眸观之良久,叹气道:“罢了,如此也好。”
姜昭的步子一顿,步履上的金丝绣线流光暗彩。
如此也好?好什么?
她步子落地的声音被里头的人听见了。姜砚拧着眉瞧来,那是一种极为锋利又严峻的眼神。
但在发觉是姜昭的那一刻,倏地春风化雨,聚拢的眉峰也一点一点松开。
“阿昭,你怎么来了?”姜砚问道。
姜昭又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听说明太妃薨了,我觉得有些突然,就想来看看。”
姜砚一甩袖子,抖出了几滴水来,衣袖翻动间,姜昭瞧见那明黄色的圆领袍下角深了一小片。
“明妃……”姜砚抬了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之处,又纠正道,“明太妃……忧思过重,暴毙而亡。”
暴毙,在深宫里是常见之事,但并非是正常之事。
姜昭瞧着他,眉梢轻轻地扬了那么一下,“皇兄,我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儿了,这种对外的说辞,你看我信吗?”
姜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又给咽下了,他一副不知该如何说的模样,便有些急了,在姜昭面前走来走去。
“这……这都是父皇的意思……唉!”
姜砚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袖子。
有些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毕竟是上一辈人的事情……
就在姜砚纠结得不知叹了多少气时,忽然有太监进来,说是有大臣在宣政殿求见。
他登时就如临大赦般走了。
路过姜昭身畔时,他压着声道:“此事,你问问母后吧,可莫要问我了。”
都好些日子了,姜砚还没习惯改变自称。
姜昭忍不住提醒道:“皇兄,你在大臣面前可要对他们严肃些。”
可她还没说完,姜砚的身影就已经匆匆消失在门扉之后,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她这皇兄什么都好,就是没甚脾气,真真是怕他被朝廷里那些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母后——”姜昭没从姜砚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就拉着调子凑近太后,娇娇软软的黏了上来。
这位新封为惠慈皇太后的美貌妇人,一直不紧不慢地看着自个儿这双儿女。
“人固有一死。”她知晓姜昭要问什么,平静地道,“死了便是死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姜昭一听,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轻易让她知道。
但淮城长公主这样的性子,越不让她知道,她就越想刨根问底。
偏就犟上了!
姜昭坐到太后身侧,道:“母后,明妃不可能是暴毙,你们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等了半天,见她母后一直垂眸拨弄着茶水,不肯解释的模样。
姜昭咬了咬下唇,“其实我晓得明妃与父皇的关系不简单。”
她一面观察着太后的神色,一面猜测着道:“明妃作为琅琊王氏的女儿,又是才名远播的才女,年轻时定然有许多人求娶。”
姜昭将查到的那些信息连作一处,思路越发地清晰起来。
“父皇当年远征回来,路过琅琊,却如此轻易地折取到这朵名贵之花。”她的目光越发的意味深长,见太后微微动容,又道,“据说当时的明妃是距离太子妃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可那时父皇却不是储君呀,所以为什么,她偏选择了父皇呢?”
齐天子曾经并非是储君,那时他常年在外征战,不在洛阳城,也不常在帝王膝下,故而所得到的父子情谊是非常有限的。
换而言之,就是不受宠。
要知道,不受宠的孩子想要名正言顺地得到帝位,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姜昭垂首将裙衫的褶皱抚平,“母后,我幼时读过兰草集,明妃之才的确是非常人可相较,曾有大儒言:此女若为男儿,必定是经天纬地之名臣。当年既然选择父皇,必然是不愿做太子妃。那这些年,她于父皇而言,是辅臣?还是姬妾?”
太后被此一问,倏地有些怔了。她看着姜昭,眼底波澜起伏,再装不得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这个女儿,惯是聪慧,若想知道些什么,便如何也瞒不住。
忽的,她似乎又想起了明妃,那个可以说是改变了三郎一生的女人。
太后缓缓地道:“你既然已经猜着了,又何需再问呢?”
姜昭侧了侧头,连忙问:“那明妃真的是假死?”
太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姜昭又问:“那她要去哪里?”
太后道:“她说天下之大,想要游遍大齐的名山大川。哀家也不知她要去哪里。”
确认明妃真是假死后,姜昭松了口气,“她可真厉害。”
太后的面上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她确实很厉害。”
厉害到以整个皇室为棋,将三郎一步步推到了帝位。
步步心机,步步为谋。
这样的人真的很厉害,却也很可怕。
可怕到让她怀疑三郎的死是不是也在明妃的算计之中,毕竟,他们之间约定,是以死亡为终结的。
太后有些疲惫地撑着额头。
她从来不是什么聪慧的女人,出嫁前父母护着她,出嫁后三郎护着她,这一生,她从来没吃过什么苦。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去完成三郎的嘱托。
齐天子的面容似乎还清晰的在记忆里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