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荡人入心间的,究竟是银铃声,还是这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求之不得的无上富贵呢?或是这无上富贵也享不得的国色美人呢?
这无人能说得清。
于是他们再度眺望。
那凤架后是一望无际的抬箱宫人,皆艳妆丽服,眉眼清秀,虽然不见箱内之物,却已经被这些镶珠带钻的箱匣刺到了眼。
众人皆惊叹不已。
一些洛阳贵胄子弟,倒是对这些珠石宝玉无动于衷,但无意瞥见公主殿下的姿容后,就打马扬鞭追逐在后。
姜昭以往出宫都是做便装打扮,甚少明言自家的身份,也有不少子弟暗自跟随,但被侍卫警告了一番,就不见了人影。
此时见这般明目张胆的,到也觉得有些意思,便伸手掀开一片红纱帐,将一绢锦绣团花丝帕,状似不介意的误失了,还不忘做出惊诧的模样。
这锦绣团花丝帕也很是讨巧,随着春风落到人群中一位儿郎的面上。
美人失香帕,才子归还之。
话本里常这么写。
姜昭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她想着,若是对方生得不错,便可给些赏赐。若是对方生得不错,还是个落魄才子,那更妙。公主接济落魄才子,才子功成名就,求着以身相许。
这可不就成了一场佳话?
姜昭一人在凤架上想得乐不可支。
然而不过多时,却见紫檀从一旁掀了点薄纱,略有怒容的脸伸了进来,她道:“殿下,你是不知道,方才有个登徒子,捡了你的丝帕还偷着揣兜里。”
紫檀拿着方才姜昭丢下的丝帕,递了上来,“奴瞧见了,把他好一顿臭骂,才将殿下的帕子拿回来。”
姜昭:“……”
她接过丝帕,非常勉强地夸了紫檀一下。
罢了,看来佳话怕是成不了的了。
不过公主府近在眼前,姜昭也没了其他心思,她在凤架上已经能瞧见公主府高高的朱檐。
那是一座远远高于周遭无数府邸的壮丽建筑。
齐天子曾对工部说:吾儿的府邸需高大些,如此朕登上楼台俯瞰,便可以随时瞧见。
齐天子也对姜昭说:你的府邸有些高大,无比巍峨,定然是合你口味的。
当姜昭站立在这座府邸前的时候,她发现他父皇所说的高大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高大,工部做的也不是一般的到位。
她仰头看了会儿,觉得脖颈有些发酸,却又忍不住勾出一抹尤为刁顽的笑。
这笑容里有着若脱笼之鹄,若蛟龙出海,若猛虎下山般的顽劣。
姜昭对着公主府道:“此后,孤看这洛阳城还有谁,能阻止孤纸醉金迷。”
事实上,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连夜便安排人将留芳府一众美男姬妾接入公主府,尚未将他们在各个院子阁楼里妥当安置,就已经召他们过去,摆上了夜宴。
“和尚啊和尚,你说你们出家人的清规戒律,有孤这等肆意畅快吗?”姜昭迷迷糊糊地拿着酒杯,自个儿倒是不喝了,却拉过身侧的男伶,强给他灌。
她这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殿堂之上,笙歌夜舞,舞姬穿着红色的纱衣,赤脚踩在皎洁的玉石地面上,她们甩着水袖,旋转成一朵朵绚丽多姿的花,脚踝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美酒与美人,自有旖旎风光。
姜昭仰面倒在了地上,神色有些迷离。
紫檀拉着她,直道:“殿下你喝糊涂了,这哪里有什么和尚?”
“有啊。他同我说,殿下,你莫要纵情声色。”姜昭面颊绯红,若桃花欲绽,“他还说,殿下饮酒伤身,你莫要喝得太多。”
紫檀心想她家殿下定然是醉了,都出现幻听了。
第14章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她正想去拿些解酒的汤,却被姜昭死死地扯住了衣袖。
“紫檀紫檀,呜呜呜。”姜昭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告状道,“那臭和尚说,我要是不听话,他就要念经了。”
喝醉酒的姜昭捂着耳朵又哭又闹,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似的,“紫檀紫檀,他在敲木鱼了。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王八念经。”
紫檀见此也没法走开,就只好轻声细语的安慰她,“殿下不喜欢听,便不听了。”
姜昭可委屈了,可怜兮兮地道:“但是他就是一直在念。”
这酒醉的人出现了幻听,紫檀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寻思着要不要去将太医找来给殿下看看,或许能叫她好受些。
然而等紫檀再度低头看她的时候,姜昭转眼就已经睡熟了。
紫檀不由得觉得好笑,一挥手。
丝竹管弦的声音骤然停下,舞乐伶人都安安静静地垂立在一旁。
紫檀正要唤内侍将殿下抱进寝室去,却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郎君走了进来。
“云郎君?”紫檀面露诧异,轻声问,“云郎君,你不是被安置在另一座府邸上吗?”
云蔺道:“不知为何,我也被公主府的侍人传唤了过来。”
紫檀拧眉:“这些奴才竟是些没耳朵的,殿下传唤的都是留芳府的人,怎么会传唤到您那去了,云郎君又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罢了。”云蔺无心计较,他俯下身姜将姜昭抱了起来,“我先将殿下送回寝室内吧。”
服侍姜昭有一段时日了,这近乎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云蔺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不由得有些自嘲,云蔺啊云蔺,你也曾是被无数家仆精致供养的世家子,怎就被养出奴性了呢?
近四更时分,云蔺为姜昭褪了外衣,脱了丝屡履,用着侍人端来的水,擦拭了姜昭的面部、手部、脚部,然后才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
这一番动作已是十分熟稔。
有侍女问紫檀:‘“娘子,殿下如今已有了未来夫婿,与外男这般亲密,会不会有些不妥。”
紫檀道:“殿下与云郎君相识了已久,按时间来算,云郎君应当算是殿下的内人,有什么不妥?”
云蔺服侍殿下一向体贴周到,殿下对他也是颇为宠爱,所以紫檀对他感官甚好,就不免偏向于他。
“确实有些不妥。”
云蔺从寝室内退了出来,这般道。
他音色清雅,若山间清泉自石上流过。
“日后我会注意些。”
说着,又朝紫檀一揖。
一双白皙秀致的手露了出来,皓腕凝着皎洁的霜雪,最是玉骨无暇。
然而紫檀眼尖的瞧见,衣袖的后面,有一道暗色血痕。
惋惜之余,她又有些好奇,于是就问:“云郎君可是受伤了?”
“无碍,是小伤。”云蔺将衣袖拉到手腕处,“近来许是时运不济,走在路上总是容易飞来横祸。”
紫檀听了猛然一惊,心道这恐怕不是飞来横祸,应当是有人蓄意而为。但依着自家殿下的意思,是不愿告知云郎君的。
紫檀有些良心不安,眼睫微微颤动,露出了焦虑之色,她含蓄地提点道:“制科将近,云郎君切莫要保护好自己,近来最好少出门,待在府内最是安全。”
云蔺是个聪慧的人,他应下后觉得紫檀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又反复琢磨了几遍,忽然想起姜昭也说过类似让他注意安全的话,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怕是王氏人要针对他。可以往这些人要打压他是不会伤他的,怎如今却到了要出手害人的地步了?
姜昭恶劣的模样在他脑中闪过,他心下不由得生了万般无奈。
“紫檀娘子,眼下天色已深,我再回府恐怕有些不方便,不知可否在公主府给我安排一个客房?”云蔺道。
公主府楼阁厢房无数,安排一个房间自然是极为容易的。于是紫檀就近给他安排了个厢房。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又听见寝室内有异响。
云蔺又掉头折回去。
一入寝室,就瞧见公主的玉枕掉到了地上。那霞姿月韵的公主,抱着锦被睡得无比香甜。
云蔺叹了口气,上前给她扯了扯被子,才缓缓地走了。
这乔迁到公主府的首日,姜昭就睡到了未时初。
醒后她就不大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就隐隐约约想起了有个熟悉的玉面郎君,在她思绪迷离的时候替她洁面。
“紫檀。”姜昭唤道,“昨天云蔺是不是来了?”
紫檀道:“是呀,殿下。不过云郎君早上来寻殿下的时候,见殿下还睡着,不忍心叨扰,就先走了。”
姜昭捂着头,又问:“我昨日应该没说什么胡话吧。”
紫檀想着自家殿下一向是好面子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昨天跟个孩子一样,又哭又闹的,定然会羞愤至极,便瞒着她。
“殿下酒品尚好,喝醉就睡着了。”
姜昭一听,放心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起来了,她也不是闲得住的人,好一顿梳洗打扮后,就穿着锦绣云衣,带上几个骑射较好的侍卫,风风火火地去洛阳街道打马观花了。
洛阳不愧是天子都城,近乎每日都有权贵豪商设流水宴、办赏花会,尤其是在这种各地名流世子齐聚的时节,他们为了能与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交好,当真是如流水一般的撒钱。
姜昭打马绕着洛水走了一段,便误入了一处豪商办的赏花会里。这座园林沿洛水而建,随处可闻见洛水湖畔的桃花沁香,园林的布局也颇有些讲究,绿林清溪,修竹亭亭,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又有清泉茂树,众果竹柏,药草蔽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