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德玉从相国寺里回来这日,前朝战事传来,平江谷一役,大周十万军队败北,副帅连渠战死,而摄政王作为主帅不知所踪…
连着数日,长卿都没见着殿下的影子。只听得内侍从勤政殿来回报,说是殿下这些时日,忙着与百官商讨与瓦剌的对策,都留宿勤政殿,不能回来。
长卿忧心他,寻着这日天气稍稍暖和些,让云青备了些药汤,方带着卓公公和舒嬷嬷一行,坐着车辇去了勤政殿里探望。为免打搅到他处理政务,长卿本打算着,就去见见他,留下汤药,嘱咐他几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话,便能回了。便就没提前让人去通传。
可行来勤政殿门前的时候,长卿却察觉出来殿内不同寻常的安静。并非没有人声,只是明明人数不少,众人却全都缄口不语的态势。长卿能感觉出来,里头的人在害怕,也有慌乱,只是文官儿们多有修着仪表与气度,大多能做到不形于色。此下,只是秉着最后一层皮相,在与君主抗衡。
却听得殿下问他们,“你们就没有一个有主意的?平日里训导孤,这不行那也不行的架势哪儿去了?莫非只是人云亦云,到了真要用你们的时候,便全都才疏学浅了?”
长卿没敢进去,却听得里头一片静籁…
半晌,方才有官员出了声响,上前与殿下报上名讳,是钦天监监正周奇。
“殿下,眼下瓦剌步步紧逼,已然要到了居庸关,若居庸关失守,便将直捣京城。钦天监昨日于此事起了一卦,却是坎卦,实在是险阻重重。再有,卦文上也说,大周龙脉气运南迁。天意如此,若迁都南京,方可保我大周国运平安。”
话毕,殿内更加寂静起来。迁都之事乃是弃卒保帅,可也是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却听得殿下再开口问其他人,那话中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来他的态度:“迁都南京…你们觉着呢?”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是些可阴可阳的话,这种时候,谁人都想着明哲保身…却多有几个,顺着钦天监的意思说,“如若是在不敌,迁都南京也是退路。”
殿下听着却没说谁是,也没说谁不是…
随后,殿内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里头悄然无声,可立在外头的内侍都听得出来,里面气氛异常。守着门前的小太监,定力不大足,额上已经起了一层细汗。舒嬷嬷扶着长卿的手,也不觉紧了紧,可长卿不动,她眼下也不敢开口相劝。
殿内却忽的一声俏响,是剑出鞘的声响。
长卿只听得殿内脚步林乱,忽的一声惨叫,便是方才那监正周奇的…门忽的被里头的官员撞了开来,一个官员踉踉跄跄从里头摔了出来,差些撞着长卿身上,被卓公公一把挡了去。
卓公公直对地上的人道,“高大人,你这是作甚?险些撞着了娘娘。”
那高大人颤颤巍巍,抬手指着殿内的方向,“杀…杀人了…”
第71章 . 君远行(2) 选名
长卿正是心惊, 想过去看看,却听得殿内殿下声音沉着,“迁都南京?你们可是想让我大周重蹈北宋亡国的覆辙?”
“以为仗着天意,就能妖言惑众了?”
方才赞同那周奇几人, 声音颤抖不已, “殿、殿下, 臣不敢。”
“臣等都不是那个意思, 大周万事昌盛,必然不能重蹈北宋覆辙。”
“是以定当坚守京都,觉不后退。”
“很好…那你们便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既为人臣子,便要与大周共存亡。”
长卿已然立在门前,却见得殿内百官乱成一团, 唯独阮安远直跪落下来,“臣等定与殿下死守京都,共同进退。”
殿下立在殿中,手中持剑,剑尖儿还滴着血…殿堂内些许血腥味道。长卿一眼便看见了殿下脚下那具尸身,该正是方才说要迁都南京的周大人…
凌墨正说完, 也一眼扫见了行到了门边的长卿。北疆败北战报频频,他已然三日三夜未曾休眠, 方才议事,却又听得这南迁都城的蛊惑之言。这话,上辈子他便听过一次, 同是这周奇说的。摇摆军心不止,还妄想让大周舍弃半壁江山。那这辈子便先来个了断。
可眼下他却见得那娇柔的人儿,心坎儿里只一阵钝痛。她挺着身子来这儿做什么?这般血腥她如何能见?
阮安远也寻着殿下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得长卿来, 忙领着百官作了礼,“娘娘…”说罢,又看向了太子,“殿下昨夜便未休息,不如小憩一会儿,臣等在外候着。随时等着殿下传召。”
凌墨是见得长卿的面子上,方道,“稍后再议。”随之又叫来福远,“将此处收拾干净。”说罢,他忙快步走去了长卿身边,将她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这些你看不得,与孤去偏殿说话。”
长卿这才被他扶了回去,入了隔壁偏殿。方才被他扶着坐了下来,又听他问,“让你受惊吓了?”
长卿摇头,却捧起他近日瘦削下去的双颊来,“长卿不怕。”
她也曾在梦中见过瓦剌攻来京都城的那般景象,街上廖无人烟,寂静如同死城。彩楼欢门褴褛破败,匾额书画林落灰土,白瓷琉璃碎烂染泥…繁华落入地狱。“瓦剌人可恨,殿下身上的担子重,定不能让臣民受了那些人蛊惑。”
凌墨拧着眉,嘴角却是浮出一抹笑意,“你不怕孤?”方才百官见得他手起刀落斩杀周奇时候,面上神情犹如见了鬼怪猛兽。她不过一个娇柔女子,却好似丝毫不惧。
长卿自是摇头,“不管殿下做了什么,都如同长卿做的一般。长卿相信殿下。”
凌墨这从将人揽入来怀里,片刻无语,直寻得怀中温存。
福远却是候着偏殿外头,等得殿下与娘娘说完了话,方敢出现在二人面前,手中还端着个檀木的碟儿。“殿下,方才在正殿里,您的翡翠十八子落了一地,可还要留着,交与司物坊修理?”
长卿忙唤了声,“福公公,拿过来与我吧。”
等得福公公上前,长卿这才见得他手中端着的那盘子翡翠珠子,已然些许沾了血迹。殿下抬手要挡,“污秽之极,你碰不得。让司物坊去办便好。”
长卿却笑了笑,“无妨。长卿拿回去,让她们清洗干净了,在与殿下重新穿好。改日再与殿下送回来。”
凌墨便也只好由着她。
长卿让福公公将那珠子交给门外舒嬷嬷装好,方才起身拉着殿下去软塌上落坐了下来,“听阿爹说,殿下昨日都未曾睡觉?长卿正好在此,守着殿下睡一会儿再走。”
凌墨几日来战事烦心,入了睡,却也时常惊醒。昨日夜里亦是通宵达旦。眼下,却被她扶着躺下了。她自落座在软塌前,与他揉着额角的穴位。那玉指娇娆,捏的他几分舒适,他方才放松了几分精神,渐渐入了睡。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软塌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凌墨这才传了福远进来,“娘娘何时走的?”
福远道,“娘娘陪了殿下好些时候,等得要用午膳了,方才被舒嬷嬷劝着回去了紫露院。不好饿着了小皇子。”
凌墨心疼得紧,又吩咐福远。“替孤传话与紫露院里,问娘娘吃食与睡眠可好。”
福远忙是一拜,“是,殿下。”
前朝战事吃紧,后宫之中,也跟着紧张起来。
长卿行动不便,自那日之后,便就没再去过勤政殿。只每日由得福远与卓小北给二人传着话。互问起居安好,如此一过也是小半个月。
这日晌午,邢姑姑却亲自来了紫露院里,传的是陛下的旨意,宣长卿去养心殿里,陛下有话说。
长卿让卓公公备了轿子,一路行来养心殿的路上,长卿便与邢姑姑好生打探了番,“姑姑可知道,陛下传召长卿是什么事情。”
长卿本想着邢姑姑平日里处事周正,不过是随口一问,向来邢姑姑直道一句,“娘娘到了便知道了”,或是,“圣上的意思奴婢也不好揣摩”云云。可不想邢姑姑今日倒是全没藏着掖着,还未行到养心殿,先与长卿交代了些背景。
“娘娘该是还不知道,今日晌午柔妃娘娘带着小皇孙来了养心殿里。本也是前几日便派人来请旨的,想让陛下给小皇孙取个名字。陛下近几日想好了几个字,今日才让奴婢来宣娘娘去,也让娘娘给腹中的小皇孙选一个名字。”
长卿这才明白,“柔妃娘娘也在?”
邢姑姑微微颔首,“柔妃娘娘带着秦王妃,都在养心殿内候着呢。不过陛下说,等着娘娘来了,再起身见人。”
轿子在养心殿门前停下,长卿方被舒嬷嬷扶着入了院子。
邢姑姑将她带进来偏殿的时候,长卿果真见得柔妃与连宝轩都在。柔妃还亲自抱着那小婴孩儿,正坐着椅子上等着陛下。
长卿自与柔妃作了礼,再与秦王妃问好,面上客套着寒暄了两句,她的目光便不自觉的落在了那襁褓中的小人儿身上。梦中那孩子可爱,是个乖巧可心儿的,只是这辈子,怕是该与她有缘无分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陛下便被邢姑姑扶着从外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