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
乔若初看到这三个字,莫名想到已经圆寂的妙仪师太,不禁捧着信大哭起来。
上半年得知妙仪师太圆寂的消息后,考虑到林君劢正在火线上打仗,一旦知道了,势必影响他的冷静,于是她一再央求沈儒南,千万不能告诉林君劢,无论如何,都要瞒着他。
到后来,沈儒南和乔若初都不知道如何向林君劢开口此事,一拖再拖,至今他还知道妙仪师太圆寂的消息。
乔若初再三考虑,决定这次写一封长信告诉他。
信发出去之前,她又觉得此举欠妥,“算了,还是见了面对他讲吧。”,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遂把信拿了回去。
中秋节,乔若初去看望沈儒南,又提起妙仪师太圆寂的事,她沉默了半晌说打算动身去枣宜陪伴林君劢,并亲自把消息带给他。
沈儒南先是不同意,说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子出远门总归是不安全的,后来见她心意执着,便派了十几名心腹,驱车走大路护送乔若初前往枣宜。
她走后,沈儒南立刻给儿子发电报,叫他务必派人接应。
出来重庆,进入乡下,便不见日军的炸弹袭击,躲避空袭逃过来的人不少,从日占区逃到此地的人亦不少,沿途随处可以听到各地的口音。
出了四川,林君劢的人就迎头来接她,一路上非常顺利。
二日后,乔若初到达宜昌的国军驻地。
通报进去不到十分钟,就见林君劢飞一样跑了出来,跑到离乔若初不远处,腿脚猝然停住,看着她,大抵是“近乡情更怯”的情愫在作怪,他心慌的有点不敢再朝她奔过去。
乔若初看着丈夫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呆呆的望着她,英俊的脸像少年一样,紧张而害羞,完全没有战场上铮铮的气势,她愣神了一秒,莞尔巧笑,盈盈走向他。
林君劢张开手臂抱住她。
“收到电报知道你来,我是又期盼又担心,你再不到,我就要疯了。”当着下属的面,他说,毫不掩饰对妻子的感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江山和美人没法取舍
“真会骗人。我要是不自个跑过来,你都不知道派人接我过来。”说完,乔若初本想揪他的耳朵,想到旁边有人,只好故作生气地推开他。
林君劢呵呵憨笑,一个平地拔柳式将她扛在肩膀上朝军营走去。
路上遇到下属,人家纷纷敛目脸红,他们的军长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像头雄狮一样,乍然见到自己的婆娘就成了愣脑的毛头小伙儿,真叫人跌眼镜啊。
一进屋关上门,林君劢就放她坐到简易木制长凳上,温柔又急切地问:“伤好了吗?哪只耳朵被震的穿孔?”
“你都知道了。”
“嗯。我的人办事不力,没保护好你。等着,下次他们撞到我跟前,嘣了他们给夫人出气。”
乔若初被许真希揣伤的事,他知道后狂怒,要不是当时南昌战事紧,他非去重庆把那几名保护不力的废物剁了不可。
“不怪他们。是我当时太大意了。”
林君劢大手罩在她的后背上拖着,不太正经说:“若初,你不知道,我为这事自责了很长时间,晚上好好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君劢。”乔若初的脸红了一下,并没有心思细细品味他的话,反倒肃起眼神,沉重地说:“母亲四月底病逝了。”
沉默一阵。
林君劢额上皱起浅淡的“川”字纹,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语气哀伤道,“半年多前,她托人送来的,信上说她身体康健,让我不要挂念,……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几年没消息,她突然写信到我部队,……唉……”
乔若初看着信封上妙仪师太有些飘忽的笔迹,估计她当初写信给儿子的时候,怕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君劢,你节哀。我和父亲,当时考虑到你在前线打仗,怕你受不了,一直不敢告诉你。”她哽咽着握紧丈夫的手,试图安慰他,“你也说过,国难当头,忠孝不能两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她懊悔自己没能早一点寻到妙仪师太的所在,日后再也不能尽半分儿媳妇的孝道了。
林君劢一句话都没说,他掏出折得整齐的棉布灰色手帕给她拭眼泪,他的手在抖,她能感觉到。
“晚上,我们去给母亲烧些纸钱磕个头吧。”乔若初哭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
“不必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林君劢把妙仪师太最后的信收好,沉声道,“逝者已矣。”说罢,拉着乔若初在他房间里妙仪师太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骨灰暂时供在长安寺,父亲常去看望。”
“不要跟我提他。”林君劢语气里对沈儒南尚有恨意。
乔若初不再开口。
林君劢也不说话,眉宇间布满说不出的哀愁。
晚间,副官从外面酒楼买了些吃的送过来,林君劢检查一遍,推到乔若初面前:“吃点东西休息吧。”
他摸出一支烟来点上,乔若初见他抽的是当地的卷烟,而不是他以前常抽的进口雪茄,忙从行李里翻出她回国时带回来的洋雪茄,“给。”
林君劢愣了一会儿神,星眸里蓄着些许清朗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夫人第一次给我买烟。”
乔若初把手上的烟盒塞到他口袋里,扭过头去不看他,脸热道,“你现在抽的烟味道不大好闻。”
“是吗?”林君劢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然没有从前雪茄的清冽味,“哎呀,重庆一被封锁,买条雪茄都难喽。若初,你要不到瑞士去,每个月给我寄一条回来?”
沈约和林安已经在瑞士安居,沈儒南来过几次信函,意思是把乔若初也送过去,别让她在重庆整日面对没完没了的空袭。
林君劢何尝没这个打算,只是他太了解乔若初,知道她是不会走的。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地提了句。
“我不去。”乔若初语气坚决,“欧洲现在到处都是狼烟,瑞士就一定能免遭德国进攻吗?我看未必。我怕,我要留在中国,你保护我。”
“行,不走就不走吧。”林君劢用筷子把菜里的红辣椒夹出来,“正好再给我生个儿子,这回你可不能私自带走了。”
上次她偷着跑出去留学,让他没能照顾她怀孕生子,也让他和林安至今父子分离,他想起来就深以为憾事。
“君劢,对不起,当时我误会你了。”乔若初眼眶红了,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那时,她从来没想到国家猝然就陷入了战争,也没想到战争打到这么绝望与残酷,他和她,再也安定不下来了。
林君劢没说话,凑过来看着她的脸庞,忽而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乔若初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滑走,到她的鼻尖脸颊,在她的唇上停下辗转交缠,她仰头贴上去,心跳的很快,“抱紧我。”她说……
她到来的几日后,林君劢带她在宜昌城里转了一圈,这里暂时没有遭到战火荼毒,还是人烟阜盛,景物繁华的太平之象。
“这里太太平平的,比重庆好多了。”乔若初感慨,又对他没早点接她过来耿耿于怀,“你干嘛不早点接我过来,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的安全。”她不停地数落他。
林君劢耐心地受着她的埋怨,但笑不语,随身的唐谷副官提满了各种小东西,吃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军长不是不想接嫂子过来,他是怕武汉的日军突然袭击宜昌,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没法取舍。”唐谷调侃道。
他一向是个话不多的人,乔若初头一次听他开林君劢的玩笑,理由找的还真是那么回事,气消了大半,摇着林君劢的手说:“还江山和美人,当自己是帝王呢,你就是个讨厌的丘八。”
“若初,”林君劢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她的头,惹她痒的笑起来,“这小子的话你也信。”
她朝唐谷看去,见他正对自己奸笑,知他刚才是瞎说,自己却当了真,好不傻气。
“那你究竟为什么不接我过来?”乔若初转头气鼓鼓地瞪着林君劢,不依不饶地问。
“我怕别人嫉妒我娶上位这么美貌的夫人。”
“正经点儿。”
乔若初小女儿态地跟他杠上,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林君劢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问:“非要知道?”
“嗯。”乔若初大声点头。
“小点声。”
林君劢拽着她的手往前面快走几步,把唐谷甩在后面,压低声音问:“我的腰有问题吗?”
“你的腰?”乔若初重复了半句,忽然明白过来,羞红着脸在他胸膛上捶了一顿,“臭丘八,讨厌。”
骂完她蓦地双眼噙着泪,想到昨晚她摸到他腰上拳头大的一片疤痕,红紫刺目,凸凹不平,她心疼地问是不是中了炮弹。
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是打伏击的时候被虫子咬的,感染溃烂,只是表皮受了破坏,不要紧的。
现在看来,昨晚明显是在骗她。
“伤的位置不好,恢复之前我哪儿敢接你来。”后面的话他憋在嗓子里没敢说出口,接来她在他身边守活寡,他还算什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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