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劢他娘,圆寂了。”
他不知道乔若初听不见话,自顾说着,声音低沉沙哑,语气灌了铅似的沉重。
乔若初看着他的唇形,读出“君劢”两个字,忽然瞳孔放大,扯着嗓子问:“君劢怎么了?他怎么了?”
傅光撅起胡子,“司令,她耳朵听不见。”转过来拍拍乔若初的肩膀,在她左耳边高声说:“林军长无事。妙仪师太圆寂了。”
乔若初听到微弱的声音,垂下头去,睫毛掩蔽着簌簌而下的泪水,“父亲节哀。”
妙仪师太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四月圆寂于四川万县的小长清庵。
她从相城流亡到内地后,和爱国僧人们沿途赤脚行走了三个省市,一边化缘一边赈济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病倒在万县的小长请庵里后,她拿出身上最后的金银玉佩换了钱财,为庵内收留的孤儿添置了食物衣服。
周玉成家的奶娘杨氏去年在万县老家的时候,丈夫死了,年仅一岁的儿子又得了脑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曾去小长清庵投靠,得妙仪表师太倾囊相助,还亲手为她的儿子在背带上刺绣了保平安的图案。
乔若初就是看到她用的背带上的图案针脚眼熟,才猜到妙仪师太在万县落脚的。
只是没想到沈儒南的人得到消息后立即前往寻找,斯人就已然永去,世间徒留音容笑语。
傅光的药持续吃了几日,乔若初的耳朵都不见有明显效果。
稍微转点好,日本人无休止的轰炸又来了,炸弹和燃烧弹一起往下投,重庆整日处于爆炸之中,那声音震得乔若初耳朵里发了炎症,喝多少汤药都不见效果。
傅光后来束手无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大少奶奶,我建议还是去看西医吧,他们的仪器准确先进,或许还能保住听力。老朽实在无能……”
夕诺在旁边听了急的团团转,忽而转身就走,“若初,你等着,我去找个人来。”
一个多小时之后,夕诺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辜骏和姚思桐。
乔若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视线最后停落在辜骏身上。他瘦了,脸庞清臞,眉目间带了些许沧桑。
四目对望之下,辜骏道了一声:“林太太。”
乔若初什么都没听到,却猛地打了个激灵,右手食指伸出指向耳朵:“我听不见。”
她看见辜骏提着药箱向自己走过来,极力掩饰脸上别人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辜骏打开药箱拿出探照器的时候,姚思桐抓住她的手说:“骏,我来吧。”
乔若初瞥见辜骏脸上一闪而逝的讪讪,他回头温柔地对姚思桐说了句什么,她笑着松开手,退到一旁观看。
检查下来,他蹙紧眉目,抬颈对姚思桐说:“耳道发炎,耳膜穿孔。”
“我是不是要变成聋子了?”乔若初见二人神色异常,惊恐地问。
想到自己耳中流出的血水,她觉得很脏,不大自然地看着辜骏,“抱歉,薰到你了。”
辜骏脸色温润,扳过来给她检查左耳,感觉她这里还有微弱的听力,俯近了说:“能治好,你不会变聋。”
他大约是不擅长耳鼻喉科的,检查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开药,而是为乔若初引荐了一位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叫陈栋的军医。
陈栋有着丰富的耳科经验,在他的精心治疗下,乔若初的右耳炎症很快被遏制住,左耳的听力恢复到正常水平,别人说话的时候,她费力一些,还是能听到声音的。
按照陈栋的计划,乔若初右耳的炎症彻底消除之后,再做个极小的手术,就能保住听力,不会落下任何的后遗症。
这日辜骏单独来探望乔若初,她问他:“耳朵里动手术,危险吗?会不会误伤神经系统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五六年
辜骏脸上轻松说:“放心,不会。”
在他的鼓励和安慰下,乔若初接受了耳膜修复手术,正如辜骏说的那样,手术非常之小,也很成功,几日后,她恢复了听力。
夕诺来家里探望她,看到她家里放置的德国制造收音机,摇了摇头,前脚进来后脚就要撤走。
乔若初见他瞥了一眼她的收音机后神色异常,“噗嗤”笑了,笑夕诺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情绪都不会掩盖。
“你都知道了?还笑的出来。”夕诺诧异地说。
乔若初拿了张报纸给他,正色说:“南昌战败的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噢噢,君劢要回来了吧。他再不回来,我那妹子可是绷不住的。就怕辜骏到你这里来。”夕诺心里沉重,愣是说出几句玩笑的话来。
“唉,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我。”乔若初翻了翻她的教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这么轰炸下去,学校不得天天停课。”
重庆到处弥漫着硝烟味,乔若初准备重返课堂,却听说学校上着课的时候一听见空袭警报就得停下,先生跟学生一起躲到防空洞里去。
夕诺摇头苦笑:“这一轰炸,学生的心也不在学业上了,说都打到心脏来了,个个都要报名参军去前线打仗,你我二人怕是很快要失业了。”
“照你说的,这一炸,还炸出学生们的血性来了。”
“不止学生。”夕诺停顿了下,“街上的民谣你听到没有:任你龟儿子凶,任你龟儿子炸,格老子我就是不怕;任你龟儿子炸,任你龟儿子恶,格老子豁上命出脱!”
夕诺学着四川话叫唱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听他唱完,乔若初拧着眉头说:“这边人性格激烈彪悍,日本人真要打过来,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夕诺沉思片刻,“我这阵子闲的慌,翻着《河洛理数》卜了卦,也不知道准不准的,我自己还要五六年才能过上安定生活,你说,是不是国家也要五六年才能摆脱同日本的兵戈之争?战争不结束,我哪里能过上安定日子。”
“五六年啊。”乔若初给他倒上一杯茶,“你还会这个?有空给我也卜一卦,要是算出也是这个数,那就有点靠谱。”
说话间,外面传来空袭警报刺耳的鸣笛声,乔若初来不及收拾东西,搀扶着夕诺躲入最近的防空洞。
是年五月中旬,南昌会战结束,国军战败,二十万人投入战斗,伤亡五万之多,代价非常惨痛。
六月初,林君劢来信说,因战略改动,他奉命在四川周边驻防,一切都没安顿下来,探亲计划暂时推迟。
乔若初翻来覆去地把来信看了几遍,最后盯着信上的地址出身发愣,他不能回来,她难道还不能过去吗。
反正这些天学校停课,她在家里也无所事事。
还没等到她动身,日军为了巩固武汉战区,逼近四川,妄图威胁重庆,林君劢的部队短暂休息后奉命移兵宜昌,屯兵坚守四川门户。
乔若初接到电报后只得打消前往探望的计划,一切等待林君劢那边安定下来再说。
十二日,日军于傍晚发动对重庆的空袭,当时,重庆正爆发一拨夏季流感和霍乱病毒,染病的人和健康人长时间聚集在防空洞里,吃喝拉撒,传染的几率很大。
果然,几日后,重庆市民大面积爆发传染病,医院提取血样研究后,才呼吁广大市民躲入防空洞的时候佩戴口罩。
重庆市的医院到处都是病人,国外使馆也出来做慈善,多方努力,终于遏制住传染病的蔓延,只出现了小面积的染病市民死亡。
姚思桐是在医院染上病毒的。
政府发出传染病的防治通知后,医院第一时间放了怀孕女医生护士们的假。但为时已晚,姚思桐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夜里,忽然发起高热,上吐下泻,急忙送到医院抽血化验,结果确认染上了霍乱病毒。
经过几天救治,总算保住了性命。可是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大哭起来,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几日没动静了,会不会已经……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
产科医生检查后摇摇头,宣布孩子胎死腹中,他们无力回天。
姚思桐疯了似的捶打着枕头嚎啕大哭。
辜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额上青筋暴起,凤眸血红,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
“辜医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照顾思桐要紧。”乔若初和夕诺恰好来探病,见此情景,她忍不住劝解两句。
辜骏点点头,强忍着悲伤去找产科医生商量妻子清宫手术和后续治疗的事。
夕诺坐到妹妹床边,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作为未出世孩子的舅舅,他的痛心,不比辜骏少几分。
乔若初在兄妹身边坐下,抓住姚思桐颤抖的双手,心里像堵了东西似的,一句安慰人的话都想不起来。
重庆的夏天就在姚思桐失去孩子的悲伤和日军飞机无休止的轰炸中过去了。
长沙会战打响,当时在南昌会战中担任指挥官的薛岳调往长沙坐镇指挥,林君劢的部队与张自忠的第五战区兵力一起原地待命,但随时听命长沙方向调遣。
乔若初收到他的来信,一并还有他过去半年多的军饷。林君劢在信中告诉她,如果这钱用不完的话,就捐给政府用于抗日,亦或送到孤儿院赈济孤儿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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